“看来没有来错地方。”
梁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他取下【巳面】,重新收入【道具栏】种。
心中也不由得暗赞沈万石和官府的这一手“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”玩得漂亮。
无数绿林势力,包括宴山寨的探子,都在长州各地追逐着那些“烟雾弹”车队。
谁能想到真正的目标已经悄然抵达了距离长州城如此之近的锦西?
若不是梁进这阵子一直通过【千里追踪】锁定沈万石的位置,又怎能发现真正的目标?
这批银子,梁进志在必得。
天下将乱,烽烟四起,何处不需要金山银海铺路?
再多的前,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洪流中,都根本不够花。
更重要的是,他需要这笔钱,为长州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百姓谋求一线生机!
上一次,朝廷赈灾银被贪官污吏和平城郡主联手贪墨,是他伪装成逐影,杀得人头滚滚,才夺回那笔救命钱。
他利用【道具栏】用银子在外地兑换成粮食,再通过长州太平道之手,分发给最需要的灾民。
那一役,活人无数。
他与太平道的名号响彻长州。
然而,旱灾依旧肆虐,那点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。
如今沈万石“雪中送炭”,他岂有放过之理?
青衣楼的那具分身与沈万石或许有些交情,甚至承过情。
但那又如何?
此刻梁进的这具分身,与沈万石素不相识!
他只是一个被通缉的绿林豪客,前来劫取不义之财,天经地义,何来负担?
这次行动,梁进孤身前来,未带宴山寨一兵一卒。
其一,他身怀【道具栏】这等逆天神技,再多银子也能瞬间收纳转移,根本不需要人帮忙搬运。
一个人更容易行动。
其二,若带着宴山寨动手,这笔巨款便成了山寨的公产,如何分配、如何使用,便由不得他梁进一人做主了。
他岂容他人染指?
“嗯?”
梁进正欲驱马入城,目光却被城门内墙上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告示所吸引。
那是长州官府张贴的通缉令,层层叠叠,如同给破败的城墙贴上了一层灰白色的癣。
匪患猖獗,通缉令自然也多如牛毛。
梁进的视线,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张格外陈旧、边角卷曲破损、纸张泛黄发脆的通缉令上。
显然,通缉令上的“要犯”迟迟未能归案,官府几乎已将其遗忘,连更换一张新告示的兴致都欠奉。
通缉令上,用粗糙的笔法勾勒着一个男子的画像,面膛黝黑,额头宽阔,嘴唇方正,生了一双丹凤眼。
梁进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线条刚硬的脸颊,低声自语,带着一丝荒谬的戏谑:
“画得……还真有几分神似。”
这张通缉令,通缉的正是他梁进。
如今,“宋江”的大名和这张画像,早已贴遍了长州每一座城池,每一个稍有人烟的村落。
可谓名动长州。
梁进并未蒙面。
画像终究不是照片,辨识度有限。
在这饿殍遍野、朝不保夕的长州,挣扎求生的百姓们,谁又有闲心去仔细辨认一个通缉犯?
能一眼认出他的,只有那些以此为业的官差捕快。
而如今的梁进,艺高人胆大,又何惧区区衙役?
他轻轻一抖缰绳,策马缓缓驶入城门洞的阴影,踏入了锦西城。
锦西城内。
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,一片萧条。
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灾民如同游魂般在街道上游荡,挨家挨户敲着门,发出有气无力的乞讨声:
“行行好……给口吃的吧……”
声音嘶哑绝望。
空气中弥漫着尘土、汗馊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味。
偶尔可见收尸人拖着简陋的板车,面无表情地将蜷缩在墙角的僵硬躯体抬走。
这里距离州府长州城较近,尚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秩序,比起那些已彻底陷入混乱的地狱景象,已算得上是“净土”。
梁进的目光扫过这人间惨状,内心并无太大波澜。
他已经见了太多。
乱世将至,这不过是序幕。
他策马前行,最终停在县衙斜对面——那是城中唯一还在开门营业的饭馆。
门口,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手持粗大的木棒,凶神恶煞地驱赶着试图靠近乞讨的灾民,喝骂声不绝于耳。
但当他们看到骑着高头大马、气度沉稳的梁进时,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,小跑着上前牵马:
“爷,您里边请!”
“快给这位爷找个凉快的地儿!”
伙计们眼毒,一眼便看出梁进面色红润,衣着干净,更关键的是他还有马骑,而不是杀了吃肉!
这绝对是位不差钱的主儿。
梁进正好腹中饥饿,也不推辞,下马将缰绳丢给伙计,大步走进饭馆。
既然沈万石近在咫尺,银钱也已锁定,倒不必急于一时。
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这里视野极佳,可以清楚地观察到斜对面县衙大门和部分院墙的动静。
饭馆里人居然不少,坐了七八成满。
看衣着打扮和气质,大多都是风尘仆仆的外地人,有行商模样的,也有不少携带兵刃、眼神精悍的江湖客。
显然,能在这种时候还出现在长州、并且有闲钱下馆子的,都不是寻常之辈。
闷热和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奇特而压抑的氛围。
邻桌几个行商模样的人,几杯浊酒下肚,借着酒意,开始低声议论起来,声音在略显嘈杂的饭馆里依然清晰可闻。
“唉,这长州的惨状,真是……造孽啊!不过你们知道吗?听说外面也好不到哪儿去!都是那该死的‘改稻为桑’闹的!”
一个满脸愁苦的商人叹息道。
“哼!别提了!”
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子,碗碟都震得跳了起来,他显然是个走南闯北的镖师,声音洪亮,带着愤懑:
“十年前朝廷在武州搞什么‘改麦种棉’,结果呢?三年不到,武州粮价飞涨到斗米千钱!饥民饿疯了,易子而食!”
“最后怎么样?朝廷派兵镇压,杀了足足两万多颗人头才勉强把暴乱压下去!血流成河啊!这才消停几年?又变着花样搞什么改稻为桑!”
“我看啊,这次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才能填满那些官老爷的腰包!”
他的话语充满了血腥味,听得周围几桌人都脸色发白。
一个看起来有些文弱、像是账房先生的中年人接口,声音带着悲凉:
“这位兄台说的是武州,我们河州才是最早遭殃的!去年秋收前,官府逼着改种桑田,许诺二两银子一亩的补偿。”
“结果呢?丝绸价格大跌,今年春上收蚕茧,一斤上好的蚕茧只折合三斗糙米!”
“上月我路过老家亲戚那儿……唉,三个娃娃饿得抱着桑树啃树皮啊!”
他说着眼圈都红了。
“河州还算给了点钱?你们是没见安州官府的手段!”
另一个身材干瘦、眼神精明的商人压低声音,却掩饰不住愤恨:
“春天官府直接派人下田,强行毁掉快抽穗的青苗,逼着改种桑树!秋后,又以‘抗命不遵’的罪名,直接把地给没收了!”
“粮价应声暴涨三倍!生丝多得没人要,官商勾结,把价格压到泥里!多少蚕农辛苦一年,连口粮都换不回来,直接破了家!我敢断言,来年安州,必是饿殍遍野,人相食的惨剧!”
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预言,让饭馆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。
“这次沈万石来长州……咱们长州,怕是也躲不过这‘改稻为桑’的劫数了!”
最先开口的愁苦商人哀叹一声:
“谁不知道,沈万石背后的靠山,就是朝中那位极力推行此策的秦相爷!他就是秦相爷手里那把割肉的快刀!”
饭馆掌柜一直提心吊胆地听着。
此刻见众人越说越激动,声音也越来越大,涉及朝政和当朝权相,吓得魂飞魄散。
他慌忙从柜台后跑出来,连连作揖,声音带着哭腔:
“各位爷!各位好汉爷!”
“求求你们,行行好,莫要再议论这些了!”
“小店……小店就在县衙对面啊!这要是被里面的官爷听了去……小店可承担不起啊!”
“求求诸位,口下留情,莫商国事,口下留情啊!”
他额头冷汗涔涔,生怕祸从天降。
掌柜的哀求让大部分人心生忌惮,纷纷闭上了嘴,埋头吃饭。
但仍有几个自恃武功高强、或是本就对朝廷充满怨恨的江湖客,面露不屑,依旧低声咒骂着,言语愈发激烈。
在这官府威信荡然无存的长州,不敬朝廷者大有人在。
梁进默默听着这些议论,自顾自地吃着饭菜,喝着凉茶。
茶余饭后妄议国是,无论盛世乱世,皆是常态。
这些人的愤懑,不过是这乱世即将沸腾的民怨中,微不足道的一缕烟气。
就在这时。
一个冰冷、清晰、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的声音,突兀地从饭馆角落响起,如同冰锥刺破了沉闷的空气:
“哼!聒噪半天,满耳皆是无能的怨怼哭嚎!”
“只知空口抱怨时局艰难,朝廷无道,沈万石为虎作伥,却无一人能道出半分破局良策!”
“尔等在此喋喋不休,与那深闺之中只会哭天抢地的怨妇何异?真是可笑至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