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这里,」申屠砚指着自己胸口,「稍微借用下身体。」
何焉了然,看着那双幽深的黑眸,后知后觉他又一次被师兄抓住了。
上回从浮尘宫偷溜出来,前后几个师兄逮过他;这回甚至跑得更远,都不在同一块土地上了,还得劳烦师兄凭依凡人躯壳前来找人。
但这一次何焉是真受到牵连,他努力组织语句,试图为自己辩解:「那个,其实我没想出来的,可那法阵要消失前,突然有人用力拉了我一把,我一下子没注意,就……就……」
他越说越小声,申屠砚依然保持静默,任凭小孩儿努力解释,却不给半点回应。
……看起来怎么说都不会信的。何焉颓然,乾脆不说了,垂着头闷闷地问:「我现在该怎么回去?」
申屠砚走到空旷处,手心朝上尝试匯聚灵力以唤出通行法阵,奈何这仓促附体的躯壳经脉阻塞、九窍不通,体内亦无半丝灵气,不折不扣的一具凡胎俗骨。他瞪着自己的手好半晌,几乎要瞪出一个窟窿来。
等在一旁的何焉好奇地歪头,接着听见四师兄叹了老长一口气,低声叱道:「废物。」
……骂谁呢?
何焉暗暗抖了下,怯生生地不敢出声,却见申屠砚转过身直言道:「眼下开不了门,暂时回不去了。」
两人沉默对视片刻。何焉眨了眨眼,那清澈灵动的漂亮眸子掩不住窃喜,骨溜溜转了圈。
「要不,师兄,咱们先到处逛逛?」
「……随你。」
沉天大境,浮尘宫。
平日静謐祥和的天上仙闕,此刻罕见地瀰漫着一股肃杀氛围。
往日遍地可见的仙兽四处逃窜,大殿里一向佔地为王的夫诸纷纷识相地躲藏至暗处,悄悄探出头观察难得归返的浮尘宫弟子。
申屠砚闭目凝神、盘腿端坐于大殿中央,一袭艷色氅衣与披散黑发形如鬼魅,与身后那棵白净无瑕的神木浮尘毫不相衬。
白衣青年眉头深锁,已在旁来回踱步好一阵子。他先是重重叹了口气,最后终于忍不住看向申屠砚。
「师兄,何焉现在还好吗?」
申屠砚笔挺身躯嵬然不动,只张口淡淡说道:「挺开心的。」
明净浊无奈地笑了。整座浮尘宫上下因这小傢伙的事快要翻了天,结果他人倒好,在外优游自在得很。
虽然明净浊并未参与瘴嵐谷调查,但透过几个师兄弟辗转陈述,也大致了解事情经过。
二形子擅自外出、封仙阵破致恶神甦醒,又逢凡间修士误闯沉天大境,出动宫里大半师兄弟天翻地覆闹下来,结果却不尽如人意。
依玉苍朮所述,传送法阵欲关闭之际,那几名人间修士趁机抓住何焉、将其一同带出境外,当下申屠砚迅即召唤出墨鸟,紧随何焉入阵。
虽然此事引起蒲邑舟震怒、并重惩了两隻最初肇祸的狐狸,但至少目前申屠砚尚能掌握何焉的行踪与安危,只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,蒲邑舟还是命玉苍朮立时前往凡间,尽速带回丢失的二形子。
至于另一个问题,则是关于恶神。
藏书楼地底尘封的古籍记载,先代仙官于瘴嵐谷各设有三处封仙阵,惟阵中所镇压的均为同一仙神,名为脂嫋。
女神脂嫋,本体乃上古雪脂树,歷经眾生长年累月信仰供奉化形,復又分化出二身,故别称三身神女;其形貌虽为天人之姿,生性却荒淫无度、耽溺肉慾,且极端好食男子精血。
为免恶神危及世间生灵,仙官腰斩分身、毁去本身躯体,将精魄与残躯各自封印。
惟据书简中补附之抄本纪录,三身神女另有一殊异之处:纵其三副肉身尽毁,倘精魄尚存,得通过雪脂树液侵入人类身躯,寄精魄于其神魂、汲精气神滋养己身,待元神再次成形,便可篡夺宿主身体、重获新生。
因此,在得知凡间修士曾闯入沉天大境,又确认脂嫋分身具在、独独佚失本体精魄时,蒲邑舟便知其先前的不祥预感成真,即使命师弟掀翻了整座山谷,意料中一无所获。
明净浊细数此次误入大境的境外宗门弟子,语气犹疑。
「天洐宗二人、鴆教一人、生还的红樱谷弟子一人,以及底细不明的女修士一人……」他转头朝申屠砚建议道:「这些人四散云湖境各处,只让练远和不修去追查会不会有些吃力?不如我也同他们一起──」
申屠砚打断明净浊的话:「你想再惹恼三师兄吗?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他会安排人手协助,你负责安心养伤。」
明净浊无奈又颓丧地叹了口气。白颅山同大妖一战让他这阵子彻底成为废人,什么忙都帮不上,只能乾瞪着眼瞎着急。
他站在殿门边,望着青空下簇簇雪白浮云,思绪不禁也飘远了去。
「……话说回来,方才我看三师兄往蟠龙塔上走去,他究竟有什么打算?」
面对六师弟自言自语般的提问,申屠砚未再回应,心神重新回到远在异境荒郊那具强夺来的凡胎俗骨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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