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,声音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莫要胡言。太医说了,将养些时日自会好转。”
胤礽垂下眼睫,唇边仍噙着那抹浅淡的笑,却透着一丝苦涩:“《黄帝内经》有言,‘正气存内,邪不可干’。可儿臣这副身子...”
他轻咳一声,素白的手指下意识抵住单薄的胸口,“自出生起便如风中的残烛,这些年...不过是靠着参汤药石吊着这口气罢了……”
“住口!”康熙骤然打断他,眼眶已然泛红,却仍固执地不肯落泪,“朕不许你说这样的话!太医院那群庸医若治不好你,朕便广召天下名医,总有人能——”
“阿玛。”胤礽轻声唤他,“‘父母之年,不可不知也。一则以喜,一则以惧。’儿臣不孝,未能侍奉您终老,反倒让您忧心至此……”
康熙再也忍不住,一滴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。
“阿玛,儿臣不怕。”胤礽轻声说道,声音如风拂过琴弦,清冷而温柔,“只是……舍不得您。”
“朕不准”,康熙咬着牙挤出这三个字,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。
三十余年的帝王威仪在这一刻土崩瓦解,什么九五之尊,什么真龙天子,此刻他不过是个即将失去爱子的父亲。
胤礽微微倾身,额头轻轻抵在康熙的肩上,如幼时撒娇一般。
他的呼吸轻浅,带着淡淡的药香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:“‘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孝之始也。’儿臣未能保全己身,已是愧对阿玛……只求您,保重龙体,勿为儿臣伤怀……”
康熙将他紧紧搂住,仿佛这样便能留住他逐渐流逝的温度。
他的保成,他的太子,自幼聪慧过人,温润如玉,即便病骨支离,也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半分痛苦,反倒时时宽慰于他。
“阿玛知道……阿玛都知道……”康熙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,“是阿玛……没能护好你……”
胤礽轻轻摇头,长睫垂下,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。
他轻轻开口,声音如清风拂过竹林般清润:“皇阿玛,儿臣这些日子总在想《孝经》里的话——‘立身行道,扬名于后世,以显父母,孝之终也’。”
他顿了顿,唇角漾起浅浅的梨涡,“儿臣这一生虽短,但能得您这般疼爱,已是莫大的福分。”
康熙的指尖猛地收紧,龙袍袖口都在微微发颤:“保成!朕不许你说这些......”
“您听儿臣说完。”胤礽轻轻回握住父亲的手,指尖冰凉如玉,“《尚书》有云:‘惟天地万物父母,惟人万物之灵’。您不仅是儿臣的阿玛,更是天下人的君父。”
他的目光清澈见底,仿佛能映出整个苍穹,“若有一日...儿臣真的要先走一步,您定要保重龙体。大清的百姓,还需要您。”
康熙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,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。
他慌忙用另一只袖子去擦,却怎么也擦不干:“傻孩子...傻孩子...朕只要你好好活着......”
不知怎么的,康熙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孩童,窝在他怀里撒娇耍赖的模样。
他的保成,他的珍宝,终究要离他而去了吗?
烛泪垂落,夜色深沉。
父子二人就这样依偎着,一个强忍病痛温柔安慰,一个心如刀绞却不敢落泪。
窗外星河迢迢,却照不亮这满室无声的哀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