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熙闭了闭眼,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,闷得发疼。
他伸手替胤礽掖了掖被角,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,心里又是一阵揪痛。
“保成,等你醒了,阿玛带你去江南。”
他缓缓开口,目光落在窗外渐盛的晨光上,声音低缓而温柔,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,“春日里乘舟下扬州,乘画舫游西湖,看苏堤春晓,烟柳画桥。咱们在孤山脚下煮龙井,就着新采的明前茶,听南屏晚钟悠悠地荡过来……”
他的声音顿了顿,指腹轻轻抚过胤礽微蹙的眉心。
“夏日里,咱们去承德避暑。”康熙低声道,眼底漾起一丝柔和的笑意,“你不是总嫌宫里闷热吗?
阿玛带你去木兰围场,咱们骑马穿行在林间,累了就在溪边歇脚,让奴才们现煮一壶山泉水泡的茶……”
殿内静谧,唯有更漏声轻轻滴答。
康熙望着胤礽苍白如纸的面容,喉间微微发紧,却仍继续说着。
“秋日里,咱们去香山看红叶。”他轻轻捏了捏胤礽的指尖,声音愈发柔和,“阿玛陪你去,咱们一路慢慢走,你想停就停,想歇就歇……若是累了,阿玛背你下山。”
他说到这儿,忽而低笑了一声,眼底却隐隐泛红。
“冬日里,咱们去塞外看雪。”康熙的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,“你不是一直想看看真正的‘千里冰封’是什么模样吗?
阿玛带你去,咱们裹着狐裘坐在帐子里,围着火炉煮酒,你若是怕冷,阿玛就把大氅也给你披上……”
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指尖微微颤抖,像是怕这些承诺终究只是一场空想。
梁九功站在殿外,听着里头帝王一句句的低语,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。
康熙的指尖微微发颤,轻轻抚过胤礽消瘦的脸颊,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:
“保成……只要你好好的,阿玛什么都答应你……”
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眼眶灼热,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。
他是帝王,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,可此刻,他只是一个痛惜孩子的父亲。
“你想去江南,阿玛就带你去……你想读书,阿玛就陪你一起读……你想做什么都行……”
康熙低低地说着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硬生生挤出来的,“阿玛只要你……好好的……”
胤礽依旧静静地躺着,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,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。
康熙握着他的手,只觉得那指尖冰凉,像是握着一块冷玉。
——他倾尽所有,将这世间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,锦衣玉食,万般呵护,可终究,命运像是掌中沙,越是紧握,流失得越快。
康熙的指尖轻轻描摹着胤礽的眉眼,从舒展的眉弓到微阖的眼睫,每一寸都像是精心雕琢的玉,却脆弱得让人心惊。
他想起胤礽幼时,小小的身子裹在杏黄蟒袍里,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中,奶声奶气地唤他“阿玛”。
那时他总以为,只要将这世间最好的都给他,就能护他一世安康。
可如今,他的孩子静静地躺在这里,呼吸轻得像是随时会断的丝。
康熙忽然想起那年冬猎,胤礽在雪地里追着一只白狐跑,脸颊冻得通红却笑得灿烂。
那时的他多鲜活啊,像是永远都不会被这世间的风霜侵染。
胤礽的身体自幼就不好,小时候一场风寒就能让他高烧不退,长大后更是时常缠绵病榻。
每一次,康熙都亲自守着,亲自喂药,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补品都塞给他。
可即便如此,胤礽的身子还是一日日衰败下去,像是春日里的雪,再怎么小心呵护,也终究会消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