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姑娘见你伤口结了痂,烧也退透了,昨日一早就收拾东西走了。”老农户舀了勺粥递到嘴边,语气自然,“她还说,您伤好得差不多了,回去路上当心些,不用记挂她。”
“走了?”他重复着这两个字,声音比平日低了些,粥碗搁在膝头却没暖透那瞬间泛起的空落。他想起这些日子她端药时的小心翼翼,想起她缩在廊下哭时颤抖的肩头,想起她递来薄毯时絮絮的叮嘱——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,此刻竟像落进湖面的碎星,在心里晃出细碎的涟漪。
老农户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,笑呵呵的看着床头,:“姑娘还把你换下的脏衣都洗干净迭好了,放在你床头的木柜里,说你回去别忘了带上,真是个好姑娘啊……”
褚溯塘顺着老农户的话看向木柜,柜门半开着,里面果然迭着迭得整齐的衣物,良久没有说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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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茶踩着晨露赶回李府时,府门没像往常那样虚掩,朱红大门紧闭着,门楣上却贴着两指宽的白绸——那是办丧事才会挂的东西,风一吹,白绸扫过门环,发出簌簌的响,像极了夜里的鬼哭。
她心里咯噔一下,刚要抬手拍门,侧门突然“吱呀”开了,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猛地冲出来,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。粗布衣袖被扯得变形,她挣扎着喊:“你们干什么?我是山茶!”
“就是找你!”领头的仆妇面色冷硬,推搡着她往内院走,“老爷和夫人说了,你表哥走得冤,得找个全活人配阴婚,才能让他在底下安心!”
“阴婚?”山茶的声音瞬间发颤,浑身的血像被冻住了,“不行!我不嫁!表哥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,凭什么要我殉葬!”她拼命扭动身子,指甲抠进仆妇的胳膊,却被对方狠狠甩了个耳光,脸颊火辣辣地疼,嘴里满是铁锈味。
“由不得你!”仆妇拖着她往祠堂走,穿过回廊时,她看见李老爷站在廊下,捻着山羊胡,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;婶母则叉着腰站在祠堂门口,手里攥着件大红的嫁衣,布料艳得刺眼,上面绣的鸳鸯却歪歪扭扭,像要扑出来吃人。
“山茶啊,这也是为了你好。”婶母假惺惺地叹着气,示意仆妇按住她,“你表哥活着时就盼着娶你,如今去了,你陪他走一趟,李家不会亏待你爹娘的牌位。”
“我爹娘早就不在了!你们就是想找个替罪羊!”山茶的哭喊撕心裂肺,却被仆妇捂住了嘴,粗布塞进她的口腔,尝到股霉味。她们强行扒掉她的粗布衣裙,把那件大红嫁衣套在她身上——嫁衣又沉又硬,领口勒得她喘不过气,针脚刮着皮肤,像无数根细针在扎。
她被推搡着跪在祠堂中央,面前摆着傻表哥的黑白画像,画像上的人咧嘴傻笑着,眼神浑浊,和他生前一模一样。烛火在画像前跳动,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大忽小,像要从画里爬出来抓她。李老爷拿着香,在她头顶绕了三圈,嘴里念念有词,那些听不懂的咒语,像锁链一样缠在她身上。
“时辰到了,送进冥屋。”随着李老爷的话音落下,山茶被两个仆妇架起来,往府后那间废弃的西厢房走。那屋子平日里用来堆杂物,如今被改成了冥屋,门窗都钉上了厚厚的木板,只留了个小窗透气。
推开门,一股浓重的香灰味和霉味扑面而来,呛得山茶直咳嗽。屋里摆着口漆黑的棺材,棺材前放着两个纸人,一男一女,穿着和她身上一样的大红衣裳,纸人的脸用朱砂画着,嘴角咧开诡异的笑。烛火在角落里燃着,光线昏暗,把纸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随着风晃来晃去,像活人在走动。
“砰”的一声,门被从外面锁上了。木板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屋里回荡,吓得山茶浑身一颤。她扑到门边,拼命拍打着木板,嘴里的粗布被她吐了出来,哭喊着:“放我出去!我不要配阴婚!救命啊!”
外面没有任何回应,只有风穿过门缝的呜咽声,像有人在门外叹气。她又转向窗户,试图推开那扇小窗,可窗户被钉得死死的,指甲抠在木板上,很快就磨出了血,疼得她眼泪直流。
烛火突然“噼啪”响了一声,一个火星溅到地上,烧着了掉在旁边的纸衣角。火苗窜起来,很快就把那个纸人烧得蜷缩起来,黑色的纸灰在屋里飘着,像无数只黑蝴蝶。山茶吓得后退,却撞到了身后的棺材,棺材盖发出“咚”的闷响,仿佛里面有东西在动。
她不敢回头,眼睛死死盯着那团燃烧的火焰,直到火焰熄灭,屋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光影。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,她顺着棺材滑坐在地上,大红的嫁衣裙摆散开,像一摊血。她看着墙上纸人的影子,看着棺材上雕刻的花纹,看着角落里摇曳的烛火,突然觉得浑身发冷,冷得牙齿打颤。
“不要……别抓我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双手抱住头,身体蜷缩成一团。脑海里闪过褚溯塘在黑风山拉住她的手,闪过他在客栈里苍白的脸,闪过他对她的冷漠,可那些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救命稻草——哪怕他对她再冷淡,也比这暗无天日的冥屋好。
烛火渐渐弱了下去,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,纸人的影子在墙上变得模糊,却更显诡异。山茶的哭喊变成了细碎的啜泣,再后来,连啜泣都没了声音。她睁着眼睛,望着天花板上的蛛网,蛛网在烛火下泛着光,像无数根银丝,要把她缠进地狱。
她知道,外面的人不会来救她,李家的人巴不得她早点死,好给傻表哥陪葬。黑暗和恐惧像两只大手,紧紧掐住了她的喉咙,让她无法呼吸。她慢慢闭上眼睛,身体瘫软在地上,意识渐渐模糊,只剩下一个念头:她要死在这里了,死在这间满是纸人和棺材的冥屋里,永远都出不去了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山茶在冥屋里缓过神时,胸口还在因恐惧起伏。她的唇近乎被咬破,她不能死,不可以就这么死在这里,
她扫了眼四周,门窗被厚木板钉得严实,只有门外偶尔传来仆妇的闲聊声——李家怕她跑,特意留了人看守。她攥紧泛疼的掌心,心里只剩一个念头:必须逃出去,绝不能被塞进那口黑棺材。
目光落在身侧松了棺盖的棺材上,她忽然定住——方才被她撞松的棺盖还斜搭着,木头摩擦的声响能传得很远。她悄悄挪到棺边坐下,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棺盖,先让“哐当”声断断续续传出去,接着压着嗓子装出害怕的哭腔:“别拉我……我不进棺材……表哥,我求你饶了我吧!”
门外的声音果然停了,有仆妇不耐烦地嘟囔:“哭什么哭?安分点!”但脚步却往门板挪了挪——她们虽凶,却也怕这阴婚场合真出“怪事”。
山茶心里一紧,知道时机到了。她猛地用尽全力推开棺盖,“轰隆”一声,棺盖重重砸在地上,震得地上的黄符都飘了起来。她紧接着拔高声音,带着哭腔喊得又急又怕:“救命!棺材里有东西拽我裙子!它抓我脚了!再不开门,要是我出事,表哥在底下肯定不会放过你们!”
这话戳中了仆妇的软肋——她们本就迷信阴婚,更怕“傻表哥显灵”找自己麻烦。门外沉默了几秒,传来钥匙开锁的声响,接着门板被拉开一条缝,一个仆妇探着头往里看,还不忘壮胆喊:“你别装神弄鬼……”
不等她说完,山茶借着门缝透进的光,猛地往门外蹿——她身子瘦小,又攒足了力气,正好撞在探身的仆妇身上。那仆妇“哎哟”一声弯腰,另一个还没反应过来,山茶已经冲了过去,拔腿就往后院跑。
后院堆着平日用剩的木桶,她踩着最上面的一只,借力抓住院墙的藤蔓。掌心被藤蔓磨得钻心疼,她却不敢松手,用力翻上墙头,重重摔在墙外的草地上——膝盖磕破了,渗出血来,她却顾不上揉,爬起来就往黑风山的方向跑。
身后很快传来“她跑了!快追!”的喊叫声,脚步声越来越近,又渐渐远了。直到再也听不见追兵的声音,山茶才瘫在一棵大树下,大口喘着气。她摊开满是伤痕的手,指尖还沾着泥土和血,却慢慢握紧了拳头——
这次,她靠自己逃出来了。从今往后,再也没人能随意摆布她的命。
李家欠她的,婶娘欠她的,终究有一天,她要亲手讨回来。
ps:呜呼……虽然过程虐心一点,但是山茶终于自由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