渝城东郊，普陀山。
十几辆军用卡车的轰鸣声，像一把钝刀，粗暴地割开了山林的宁静。
车灯汇成的光龙，将盘山公路照得如同白昼，惊起林中无数飞鸟。
山顶的普陀寺，灯火辉煌，香火缭绕，与山下那股肃杀之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今晚是月半，前来上香还愿的香客络绎不绝。
寺庙前的广场上，人头攒动，叫卖小食的摊贩，解签算命的先生，还有追逐打闹的孩童，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。
没人注意到，那条钢铁巨龙已经悄然盘踞在了山脚。
“吱嘎——”
刺耳的刹车声中，十几辆卡车在山门前的石阶下戛然而止。
车门砰砰打开，一千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流水般跳下车，动作整齐划一，悄无声息。
周卫国从第一辆吉普车上下来，他看了一眼山上热闹的人群，又看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朱豪。
朱豪没有下车，只是靠在座椅上，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车门。
周卫国抬手，一个简单的下劈动作。
冰冷的命令在夜色中传递：“清场！”
“是！”
数百名士兵，以排为单位，端着上了刺刀的中正式步枪，迈着整齐的步伐，开始登山。
他们没有喊话，没有鸣枪，只有皮靴踩在石阶上发出的“咔咔”声，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。
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山门口的几个小沙弥，他们看到这群杀气腾腾的军人，吓得脸色惨白，掉头就往寺里跑。
紧接着，广场上的香客们也看到了。
起初是疑惑，然后是恐慌。
一个排的士兵已经冲上广场，迅速散开，形成一道人墙，开始向前推进。
“各位，军事演习，马上离开！”一个连长终于开口，声音冷得像铁。
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躲闪不及，被一个士兵用枪托粗暴地推倒在地，糖葫芦撒了一地。
“你……你们干什么！”老汉挣扎着想爬起来。
士兵的刺刀，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前。
老汉瞬间僵住，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。
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。
“当兵的打人啦！”
“快跑啊！”
人群瞬间炸了锅。尖叫声、哭喊声、咒骂声混成一团。
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，互相推搡踩踏。
原本祥和的佛门圣地，顷刻间变成了人间地狱。
“军事演习，不想死的就滚！”
士兵们的吼声，伴随着枪托砸在人身上的闷响，让混乱达到了顶点。
不到十分钟，整个广场连同通往山下的石阶路，被彻底清空。
只留下一地的狼藉，和几个没跑掉、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倒霉蛋。
士兵们没有停下，他们迅速占领了寺庙的每一个出入口，将整座普陀寺围得水泄不通。
朱豪这才推开车门，慢条斯理地走了下来。
他踩着满地的狼藉，一步步走上石阶，周卫国紧随其后。
几个寺庙的执事僧人壮着胆子迎了出来，为首的一个胖大和尚双手合十，对着朱豪颤巍巍地行礼：“阿弥陀佛，不知是哪位将军大驾光临？小僧有失远迎，还望恕罪。”
朱豪看都没看他一眼，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。
那股无形的压力，让胖和尚两腿一软，差点跪倒在地。
朱豪踏入寺门。
眼前的景象让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。
汉白玉的栏杆，琉璃瓦的殿顶，院子里那尊三层楼高的铜制香炉，在灯火下闪着金灿灿的光。
这哪里是佛门清净地，分明是黄金堆出来的销金窟。
他穿过前院，走向主殿。
沿途遇到的僧人，无不面如土色，纷纷退到墙角，双手合十，低头念经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。
朱豪踏入大雄宝殿。
殿内更是金碧辉煌，十几米高的金身佛像宝相庄严，低眉垂眼，仿佛在悲悯地注视着脚下的众生。
数百支手臂粗的红烛，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。
浓郁的檀香味，几乎让人窒息。
周卫国带着一个连的士兵跟了进来，迅速控制了大殿的各个角落。
但朱豪似乎没看到这些。
他的全部注意力，都集中在了大殿中央。
他面前，只有一个身穿锦斓袈裟的老僧，背对着他，盘腿坐在巨大的蒲团上，不紧不慢地敲着面前的木鱼。
咚…咚…咚…
那声音不大，却异常清晰，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，让整个大殿的肃杀之气都为之一滞。
老僧仿佛没有察觉到身后发生的一切，没有理会那些破门而入的军人，更没有理会那个站在他身后、煞气冲天的军阀。
他只是敲着他的木鱼，念着他的经。
周卫国皱起了眉，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。
朱豪抬手，制止了他。
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背影。
有点意思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殿内只有木鱼单调的敲击声和士兵们沉重的呼吸声。
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
终于，朱豪动了。
他缓步上前，皮靴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，发出清脆的“咯咯”声。
他没有走到老僧身后，而是绕到了他的侧面，与那巨大的金身佛像并排而立，俯视着老僧光亮的前额。
老僧依旧没有反应，眼观鼻，鼻观心，仿佛入定了一般。
整个大殿，死寂无声。
唯有那不紧不慢的木鱼声，咚，咚，咚，像在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。
朱豪站在大殿中央，与那巨大的金身佛像并肩，俯视着蒲团上的那个背影。
他等了足足一分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