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作为一个优秀的医生却向医书发泄情绪,就像是想要从中找到答案却无能为力而暴怒,很显然,你得病了,并且还是一种无法根治的绝症对么?”
上官鹤仰头看向天花板的脑袋缓缓回正。
闭着眼睛深呼吸两下。
最后尽量保持自己情绪的稳定,手却依旧在不自觉地颤抖着说道:
“嗯,癌症,上表皮鳞癌,肺和肝上都有转移了。”
“癌症这东西啊,哪怕稍微有点儿医疗知识,都很清楚有多疼苦。”
“更别提我正好是专项研究这方面的医生了。”
“如果我不懂可能都会坦然一些,可正因为太懂了,见识过的案例和研究中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深深的告诫我,那是怎样一种人类无法用意志克服的痛苦。”
上官鹤看向吴亡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。
语气也绝望起来:“燕医生,我不怕死。”
“真的,不开玩笑,我见识过太多的生死离别,哪怕今年只有36岁,但我确实已经看透生死,死亡对我来说并非是洪水猛兽。”
说到这里,他稍微停顿了一下。
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地上散落的医书。
这才继续说道:“痛苦才是……”
“这样的死法太痛苦了,我不止一次见到癌症患者自寻短见,那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痛苦,最后的阶段活着甚至比死亡更绝望。”
“前不久我刚放疗完,身体反应特别大,呼吸道肺管上基本全是暴露性的损伤,这样的情况下,有一个病人的手术当时医院内只有我能做,我强撑着给他做了好几个小时手术。”
“做完以后我出来私底下不停地吐血,我能感觉到身体正在渐渐不属于我。”
说罢,上官鹤抹了抹衣兜。
似乎是愁绪的时候想要抽一根烟。
可下一秒又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抽烟,所以衣兜里自然也不会有香烟和打火机。
只能不停地叹气。
“燕医生,你知道最可恨的是什么吗?”
“是我做完那台手术后,在病房里看望那位病人的时候,他正在烧香拜佛。”
“他是个喇嘛,他在感谢佛给了他新的生命。”
“我压住性子上去与其交谈。”
“在交谈的过程中,也跟他提起了我的现状,他却说出了彻底击碎我的话。”
“他说‘上官医生,你这辈子其实什么都没做,所以,等于是浪费了生命’。”
“我说‘我拯救了很多的生命’。”
“他说‘你拯救的是本来就该活下来的人’。”
“您懂吗,那一瞬间,我崩溃了。”
“我脑海里甚至第一次迸发出憎恨的想法,心中的怨念就像是洪水一样迸发遏制不住,我甚至开始恨起身边的每一个人,我看见每一个健康的人我都恨。”
上官鹤越说越激动,甚至再次忍不住攥起拳头,搞得吴亡都有些心疼这个桌子了。
然而,攥来攥去,他还是没有再砸桌子。
也就在这时候,吴亡开口插话了。
“可是你依旧在我进屋的时候,认为我是患者的情况下,坐在办公桌后,先向我询问了病症,不是么?”
这句话让上官鹤整个人浑身一颤。
他看向自己缠着绷带的手。
叹气道:“是的,因为我是医生,这是我的责任。”
“虽然不可避免地产生憎恨,可实际上我还是发自内心希望看见的每一个病患都能健康。”
“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活得幸福。”
听完上官鹤的事情。
吴亡沉默了。
这位优秀的医生是个好人。
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都是好人。
可惜,好人不长命。
好人就得被人用枪指着。
在医院他被同事和主任排挤,又被一个个本该对他抱之以恩惠的病人背弃,最后再被这个世界以最痛苦的方式给折磨。
他是医生,所以要让他被自己最熟知,最能够理解的病症杀死。
让他就连祈求医学奇迹或者求佛拜神的念头都无法升起。
因为他是医生。
他很清楚——医学,没有奇迹。
这一瞬间,吴亡感觉自己或许猜到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了。
因为在一个不相信奇迹的医生面前。
某位尊者展现了祂的奇迹。
【至乐】让上官鹤意识到——
祂有能力改变这种悲剧。
祂能让上官鹤从病魔的痛苦中走出来,祂能让医院里的病患痊愈,祂能让整座岛屿只有幸福的存在。
然而,上官鹤不知道的是,这种改变一切的能力肯定会存在某种他无法支付的代价。
既然【至乐】是作为【苦痛】的对立面而诞生。
那祂相比于【苦痛】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。
那结合一下当初艾骨伊小镇上的情况,从他们的【苦痛奇迹】上就能够看出来,没有什么奇迹是能够轻而易举实现的。
哪怕是如此基数和虔诚的【苦痛奇迹】。
艾骨伊小镇不还是毁灭了吗?
最后只换来一个无限循环在苦痛中的修女在教堂哭泣。
那这个岛屿上的【至乐】最终会换来一个什么样的“幸福”呢?
正当吴亡打算跟患者上官鹤掰扯一下岛屿上现在的情况。
并且试图从他口中套出如何得到【至乐】奇迹的时候。
吴亡身后的门响了。
咚咚咚——咚咚咚——
敲门的声音很有规律。
并且还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。
“请问,上官医生,你有见到我的病患吗?”
“他好像误入这栋楼藏起来了。”
“对了,他还偷走了我的衣服,你看见的话,记得告诉我一声。”
这个声音吴亡听着极其陌生。
并非是外面医生上官鹤的声音。
然而,坐在他面前的患者上官鹤似乎很熟悉这个声音。
瞥了一眼吴亡白大褂上的胸牌后,稍微提高音量大声地喊到:
“没问题!我看见的话会通知你的!”
“姜医生……”
那是已经安乐死的姜思泽的声音。
一个本不该再出现的人。
出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