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虞朝宣四十七年二月立春,冬雪未销寒雨至。
燕门城临近琅绛国,是军管要塞之地。此时已过宵禁,城内有规矩,过了宵禁之后闲人不可外出,如今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,路上偶有行人抬袖冒雨匆匆奔走,不消多时也都进了家门灭了灯火,唯有敲锣扬声的更夫以及巡城的镇西军。
除却他们,来乡医馆当中还有两人各执黑白棋子,挑灯对弈。
一男一女靠窗而坐,窗上挂着挡风的暖帘。
“咳咳……”
男子脸上戴着哭笑白底面具,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扶了一扶,些许侧头,轻微的咳嗽从面具之后传来。
他穿着厚实的狐裘大氅,手里捂着手炉,盘坐的双腿盖着棉毯,屋内银炭烧的正旺,香炉当中飘出袅袅暖香。屋内的温度对于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来说已经够暖和了,可从暖帘缝隙钻进来的丝丝凉意又让他不由得将棉毯盖的更紧些。
尚榆晚用余光瞧见了,也不着急落子,一手抓着自己的手炉,起身将他的手炉捂在手里掂量掂量。
这人的手跟冰一样,连带着小炉子也冷了。
尚榆晚把自己暖得有些发烫的手炉塞他怀里,有些凉的那个搁置一旁,伸手把烧着银炭的火盆拨弄两下。
“身为百家楼的楼主,自知身子骨比一般人要弱还不避着点冷风?为何非要坐在这窗边。药老去哪儿了?他老人家还没有配出更好的调理药方吗?”
火光映在她的脸上,衬得额间那一点红痣显更加妖冶,漂亮的桃花眼里不断跃动着火苗的倒影,明明眼尾上勾,却看不出丝毫笑意。
尚榆晚把火盆往楼主的方向推近了些。
“药老昨日出去找药材去了,还没回来。”楼主的双手被这灼热的温度染上了些许绯红,他低头看了看,“不靠着窗,闷的慌。”
尚榆晚嗯了一声,一掀衣袍坐了下去,抬手落下一颗白棋。
“上次我们找到的琅绛人还未深查就尽数被他杀死,我们第一步走了败棋已然打草惊蛇,这第二步……你为何会想到用这样的法子?”
楼主口中所说的“他”指的是现任镇西将军张久全。
张久全原是前任镇西将军尚均护身边的副将,在去年六月告发尚均护通敌叛国,自此成了圣上眼中的功臣,继尚家满门抄斩之后,他被圣上下旨亲赐镇西将军之位。
楼主思虑片刻,一枚黑棋落入局中,尚榆晚的白棋紧随其后。
她答道:“张久全身为边陲将士,征战沙场数年,其手段狠绝并不奇怪。”
楼主无言,静待后话。
“据我所知,此人向来十分自负且崇尚武力,我们上次晚了一步已是输他一局,他定会有所松懈。他坐上现在这个位子,我不知他心中是否有愧,但自傲不会少到哪去,今夜他被请去喝酒,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。”
尚榆晚双眸半合,盯着棋局斟酌片刻。
“不过,张久全虽自负,却并非是那种喜欢弯弯绕绕的人,他以往除了上阵杀敌有些出彩之外,从不曾表露过工于心计这样的才能。”
楼主点头,面具之后传来沉闷的声音:“不错,他家中父母早亡,全靠着一身偷学来的武功和狠绝手段爬上副将的位子,陷害镇守一方的将军通敌叛国这样天大的事,绝非他一人能够完成,其背后定另有其人。”
尚榆晚嗯了一声,“这一点我们想到一处去了。且等着吧,看今夜十二他们除了找到张久全和琅绛人之间的交易册子之外,还能不能发现其他的惊喜。”
楼主却发言:“可你为何要选‘杨千沫’的身份?用一个曾在他身边朝夕相处的‘人’去设计他,依我看可行性不大,倒是有露馅儿的可能。”
尚榆晚的手里摩挲白棋,等楼主的黑棋下去。
她否认的很快:“不会。杨千沫同样是尚前辈身边的副将,与他同一等级,却比他更得尚前辈欢心,也更得其他人的喜爱。自初遇那时,他就看不起杨千沫人前人后那一股和文臣一样文绉绉的架子。”
楼主听明白了,在棋局之上放下一枚黑棋。
“嫉妒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