隐太子的神色顷刻复杂起来,没人比他更熟悉眼前之人,自初天师张道陵葬身蛇腹,其为天师之子,受三清之命承袭印剑开山,横扫六天故气,终成开山立祖之师,龙虎山、青城山、鹤鸣山,正一道三大山皆发源于初天师,实则奠基于此人,如唐高祖之天下,实为太宗所得。
然而正是这样一位开宗立派之人,却似那随意称仙道子的凡夫俗子们一样做归隐之事……隐太子从前唯有深深不解,而时至今日,不解已成轻蔑鄙夷。
何不直接出手?
念及此处,隐太子侧过眼眸,示意白莲教与龙虎山道人们动手。
青元敛了敛眸子,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。
白莲教的紫慈航上前一步,他们等人初来此地,眼眸里满是难言的敬畏,草鲜美、落英缤纷,好个良辰美景地,经文里的真空家乡正是这里。
而隐太子虽未明言,但应当正是他们经文中所说的诸子之首——白阳子,他们此番深入炼魔渊,费尽功夫寻觅真空家乡,便是为此人而来。
既然如此,又有何可犹疑。
紫慈航深吸一气,他这一回没用兵器,密密麻麻的纹路在皮肤上浮现,诸圣子相视一眼,尽数汇聚到他身边,八只手臂交迭,形似莲台。
八只手臂兀然爆开,莲台骤然炸开万道肉沫,无数血肉莲裹挟着鲜血涌向圣天子。
圣天子伸出两指在虚空一叩。
所有血肉莲刹那凝固,仿佛被钉住的蜉蝣,莲台也随之定住一刹,旋即缓缓下沉,诸圣子的七窍渗出鲜血,被凭空一指压得跪倒在地。
龙虎山昭熥剑诀疾掐,转眼与周遭道士结做剑阵,剑势化作赤青蛟龙绞杀而至。
圣天子眼皮都未抬,只是轻挪指尖,画了个圆。
昭熥突然发现手中剑诀反噬丹田,他们苦心构筑的剑势,此刻竟在自己经络里倒卷席涌。
圣天子踏出半步。
龙虎山道士们方圆十丈的地面轰然下塌。
昭熥双膝砸入地面,十余名龙虎山修士如同被钉在无形的砧板上,浑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。
他咬牙企图重整剑阵。
“去。”
圣天子又是一叩,众人手中法剑竟如得敕令,齐齐不听使唤,调转剑尖刺向自己咽喉,若非圣天子最后弹指散了剑气,此刻已是满地尸首。
青元远远旁观,对这位成仙却归隐的二代天师有了份重新的评估。
“玩够了吗?”隐太子上前一步,冷笑道:“拿他们撒气算什么本事?天师府的剑阵还在山上护持,你倒是去.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
圣天子不知何时指尖点住隐太子的咽喉,
“走吧,你有你的路也好,但我一毛不拔。”
隐太子目光阴晴不定,还是“啪”地一声拍开了圣天子的手,转身吩咐道:“走。”
龙虎山众道人们脸色惊骇未消,而昭熥支起身子,欲言又止。
隐太子头也不回道:“斩邪剑就是我,招之即回。”
话音落下,一抹暗赤色光自白塔冲天而起,转瞬间稳稳当当落入其手。
昭熥见状微微颔首,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圣天子,哪怕历经千辛万苦,此行目的终于达成,可到头来却似乎…是成是败取决于此人一念之间,与他们乃至龙虎山千百年一路艰辛并无关系。
临离去前,白莲教人们依依不舍凝望着眼前这片净土,几乎齐刷刷地跪伏下来,诵念经文,亲吻土地。
隐太子以剑一划,两方人便见火焰无风而起,撕裂眼前的画面,等他们再抬头时,整座神国正在褪色,地面化作焦土,宫阙飞檐变作残垣。
唯有那柄斩邪剑依然留在隐太子手心。
这群不速之客们来也匆匆、去也匆匆,没多久便不见踪影,彩霞仙子惴惴不安的心要放下,却见圣天子仍驻足原地,不仅并未离开,反而朝前拱了拱手。
“多年不见,别来无恙。”
“也不算多年。”
微风席卷,落叶旋聚处,现出一女子身影,彩霞仙子对她有且仅有一点印象,好像刚刚站在那群道士的最边缘,没有掺和进去。
青元行单手礼,因她不习惯双手作揖。
圣天子也没有摆架子,郑重地还了一礼,而后他稍作回忆道:“那时你四处寻首山之铜铸剑,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,剑可铸好了?”
“铸好了。”
“冒昧问下名字。”
“后康。”
圣天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,像是把这随意搁置到记忆的角落里,道:“想来相当不俗,以后经历千年万年岁月历练,更在斩邪剑之上,只怕…也没这个时间了。”
言外之意,寻常人听不明白,但曾目睹陈易身死的她如何不明。
曾经千年万年都不过弹指一挥间,朝来暮去又一年,可如今连五年十年都弥足珍贵。
圣天子觉察到她的目光,还未等她开口,便笑着推辞道:“能守住一亩三分地,于我而言已是竭尽全力,如果天塌下来要我帮忙顶着,恐怕要让剑甲失望了。”
“不必劳烦你,也无人要劳烦。”
圣天子微微颔首,似在预料之中,但剑甲下一句话,却超出了他的意料,
“我不过是想…缝补缝补这天道罢了。”
之前一直波澜不惊的圣天子,此刻渐渐收拢脸上错愕,他眸光逐渐凝重,郑重地打量着眼前女子,随后掐指轻算。
良久后,他摇摇头道:“补天之事,另有定数,非你所能及。”
得此一言,青元眸光微敛,内心久违地沉重,不由问出一句略显逾矩的话:“是我的剑不够高?”
圣天子既没有点头也没摇头,只是道:“定数所致,非人力能变,定数到了,便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都能补天,定数不到,纵使人能顶天立地,也补不住黄豆大的窟窿。”
“一人若能顶天立地,也能堵住窟窿,我不求完美,”青元平淡道:“缝缝补补,凑合凑合就是了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