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哥,你别给钱,我坐车我来付车钱!”
“不行!”
文帮主拿过车夫手里的钱,硬塞进海蜇衣兜里。
“兄弟,天不好路又滑,我就不留你了,改天我请你吃大席!”
“谢谢大哥,咱们后会有期!”
海蜇对海蛎子摆了摆手,示意她离开这里。海蛎子看出来海蜇正跟文帮主故意套近乎,心里就踏实多了,她离开椅子慢慢朝大门口走去。刚才那个小喽啰见帮主与抓来的人聊的挺开心,而且以兄弟相称且又叙旧又攀亲,明白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,心里很是不安,他怕帮主怪罪他。帮主要送客人走,小喽啰讨好似的赶紧去门口开门撩门帘。
“大哥请留步,咱们两城见!”
“好,路上滑,兄弟慢走!”
海蜇脚踩地上的积雪,感觉脚下太滑了容易摔倒,回身扶住海蛎子,轻声叮嘱她:
“你注意脚下,路太滑了。”
“我能走,滑不倒。”
海蛎子嘴里逞能,但她还是抓住海蜇伸过来的手一点点小心挪步。驴车老板先行跑到院子里,把毛驴车牵到屋门口准备让客人上车。毛驴的大长脸不住地上下晃动着躲避雪花,粗大的鼻孔以及裸露着犬齿的大嘴里也在呼呼喷着热气,它的前蹄不停地来回跺着地面,踢飞地面的积雪。海蜇先扶着海蛎子上了车,自己抓住驴车上的一根木棒,另一只手摁住车板,脚使劲蹬地,“噌”得一下也跳上毛驴车,他回头看绸布店,文帮主自己并没有跟出来送海蜇他们,只有几个家丁聚在屋门口,一个个都缩着脑袋抄着手跺着脚,鼻子嘴里还喷着热气,摇头晃脑的看着他们坐驴车。赶紧走吧别再磨蹭啦!海蜇便催促车夫赶紧驱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驴车夫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声便拉缰绳牵驴走路。唉!俺真没想到,驴车上坐着的这两位不起眼后生小嫚,竟能跟那个谁都唯恐躲闪不及的帮会老大攀亲道故!俺可惹不起坐俺车的这两位“绿林好汉”,算俺倒霉,他打起精神赶着毛驴冒着大雪又朝两城镇奔去。
白茫茫,路空旷,雪地深耕辙两行。
在武汉生活的那几年,每逢冬季也经常是大雪纷飞铺天盖地,而且雪下的比日照更猛烈。空中飞着雪,竹林树枝挂着雪,房顶盖着雪,大道小路积满雪。说雪落地成水是因为老天爷下的是白雪,可房檐屋脊树梢总是雪化变水,水滴成串,白雪落在身上能打湿衣服,出门要戴斗笠穿蓑衣,两腿不是踏雪而是蹚水,这哪里是下雪?分明是在打着下雪的旗号下冬雨嘛!有些雪花还漂在半空中磨磨唧唧,没等降落到地面就‘挤挤个’悄么声的脱胎换骨?你变脸跟领导请示了吗你?好你个“嘎嘣”雪花,无组织无纪律擅自变水,还真不拿‘挤挤个’当外人!说雪又不会化成水,是因为包括犄角旮旯在内,管哪儿全都是雪花样的冰碴冰柱,那是它挺不住自己的身子骨,雪悄然转成冰。
怎么会这样?怎么就不能踏踏实实地做个雪?非得连汤带水搞成人见人怕的冰碴子你才舒服?我说那个谁,咱先别抱怨成不成?说句公道话,还真不能赖南方的雪没有骨气,你想啊,暴雪看上去挺强悍凶猛,可她最怕什么?最怕热啊!其实暗中作祟的是地表温度,是‘温大哥’毁了俺俊俏的雪花模样!
在日照下雪那可就大不同了,雪就是雪,干嘛要变成别人?未经寒冬批准,它不会变成冰,更不会化成水!寒风劲吹屋顶山丘,积雪会借风势漫天飞舞,寒风劲吹田野曲径,积雪会借风势形成狂暴的雪幕。别看白雪姑娘如此蛮横嚣张,可我特别喜欢她:喜欢她随风手舞足蹈又洁白无暇的那股妩媚感觉,喜欢她亲吻我的脸颊贴我的手背冰冰凉的感觉,喜欢她被我攥在手心里那种绵柔沙沙的感觉,喜欢她被我捏成小狗小猫撒欢娇嗔的模样,喜欢她被我鼓捣成呆萌萌的大头娃娃一脸无辜的模样。家乡的父老乡亲们那就更喜欢她严冬时充任青苗的守护神,更喜欢她将自己的生命义无反顾地奉献给生生不息的土地,待到寒冬遁形春天回归时,去滋润万物的生灵。打小就听种田人说的那么一句话叫瑞雪兆丰年,所以,男女老少眼巴巴指望来年庄稼地能有个好收成呢。到处飘逸见缝就钻似寒梅吐蕊的雪花劈头盖脸肆虐我,而我却完全不介意它的无礼,你说气人不?可是有人偏从另外的角度诠释瑞雪,映衬人世间的凄凉与悲怆:
《雪》唐·罗隐
尽道丰年瑞,丰年事若何。
长安有贫者,为瑞不宜多。
是啊!瑞雪再多,丰年再好,能减少辛勤劳作的人们无穷尽的贫困和苦难吗?
毛驴车载着三人,艰难的碾压着雪地晃晃悠悠走了好长一段路。虽然大雪遮挡了人们的视线,而熟悉的两城镇残壁古城墙还是渐渐显露出来了,高耸的杨树、嶙峋的古柏也都被大雪覆盖着,路上的行人也三三两两的穿梭在镇里镇外,茅草屋顶的烟囱呼呼冒着青烟,陶窑的烟囱也呼呼冒着黑烟。已经坍塌的土城墙基本看不出它的原貌来了,但在残存的墙壁上仍能看出用篆体写的两个大字:两城!我呱呱坠地的故乡,你的孩子回来啦!哀伤的乌云还在漂泊,哀伤的寒风还在**,哀伤的雪花还在飞舞,哀伤的我却已经回来啦!
“海蛎子,你跟着我先回我家吧,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再去你家,好吗?”
海蜇脸被冻的通红,嘴里鼻子里不停吐着白气,他看海蛎子缩着头蜷着身体的狼狈像,感觉真好笑。另外,也不知道海蛎子爹娘现在过得怎么样,万一她家里更穷了,海蛎子该怎么办呢?
“行!先去你家看看,多年没见师父师娘,我挺想他们的。”
海蛎子抽出插在袖口里的双手放在嘴边,两手快速地搓着,她那是想用嘴里的热气暖一暖手。好几年没回家,也不知道爹娘他们过得怎么样,能吃上口热乎饭吗?那些旧棉衣还能穿吗?透风撒气的破房修一修了吗?想起家里连吃饭穿衣都无法解决的琐事,想起一贫如洗的家,想起爹爹那沧桑的脸面,想起娘亲那干瘦的臂膀,她不知不觉地眼泪悄悄流出来了,海蛎子抬起冰凉的手偷偷抹去眼泪。
终于到了!毛驴车停在药铺门口,海蜇跳下车,伸手扶海蛎子下车。海蛎子的棉衣被车钉子挂住,她稍微一使劲只听‘呲’的一声棉衣被撕了个小口,海蜇赶快上前帮忙,给她松开被车上的钉子挂住的衣角,海蜇托着海蛎子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下了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