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亥歪着头,指尖轻轻划过简牍上“夷三族”三个刺目的大字,嘴角勾起一抹甜腻的笑意:
“老师,你说六哥去桑海…真的只是为了那些酸儒吗?”
阴影中的赵高缓缓现身,苍白的面容在烛火下如同鬼魅。
他袖中滑出一卷绢布,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罗网密探送来的消息:
“据报,墨家余孽近日频繁出入小圣贤庄。”
“而噬牙狱的守军……已经换了三批。”
“噬牙狱?”
胡亥突然咯咯笑起来,声音清脆如孩童,却让室内的温度骤降:
“那里不是关着些……有趣的老朋友吗?”
他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枚青铜蜘蛛,指尖轻轻一按,蜘蛛腹部顿时弹出三根泛着蓝芒的细针。
赵高眼皮微跳:
“公子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在想啊……”
胡亥忽然凑近,烛火将他放大的瞳孔映照得如同深渊:
“要是噬牙狱的那些东西跑出来,六哥会不会……”
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,又天真地眨眨眼:
“就像昨夜那些罗网的废物一样?”
窗外一道闪电劈过,照亮胡亥袖中滑出的瓷瓶。
与孟琰、卫桀此前服下的鸠羽之毒一模一样。
赵高额角渗出冷汗,他太清楚这位主子看似随意的每一句话背后,都藏着怎样的血腥。
“老奴这就去安排。”
赵高躬身退下时,瞥见胡亥正用银针蘸着酒水,在案几上画出一个诡异的图案——
那是噬牙狱的布局图。
暴雨拍打着窗棂,胡亥哼着童谣将银针一根根插在图案的关键位置。
当最后一根针没入“休门”方位时,他突然歪头问道:
“要是父皇知道…他最疼爱的六儿子死在桑海……”
甜腻的嗓音突然转冷:
“会不会气得旧疾复发呢?”
铜灯爆出一个灯花,映得胡亥半边脸隐在阴影中。
他轻轻推倒代表赢子夜的玉雕小人,看着它滚落案几,在青砖上摔得粉碎!
……
扶苏府。
书房内,青铜鹤灯吐着幽幽火光。
年轻的公子负手立于窗前,素白深衣被夜风轻轻拂动,腰间玉佩纹丝未动。
这是他一贯的作风,连佩玉都要束得端正。
“公子,淳于先生到了。”
侍从轻声通传,扶苏转身时,眉宇间那抹忧色还未散去。
淳于越拄着鸠杖缓步入内,雪白须发在灯下泛着银光,正要行礼,却被扶苏一把扶住。
“老师不必多礼。”
扶苏声音温润,却带着少有的凝重,
“今日请老师来,是想问……”
他顿了顿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竹简。
“小圣贤庄近来,可曾与墨家之人有过往来?”
淳于越手杖“咚”地杵地!
“公子何出此言?我儒家弟子……”
“老师。”
扶苏突然打断,这是极少有的举动。
他取出一卷密报,却没有展开,
“六弟明日就要启程去桑海,若儒家真与墨家有瓜葛,那到时候…”
话到此处,他深吸一口气,
“便是我…也保不住小圣贤庄。”
窗外一阵风过,吹得灯焰剧烈摇晃。
淳于越苍老的面容在明暗间变幻,他忽然想起前日伏念密信中提到的“那些人”。
竹简在手中“咔”地轻响,竟被捏出一道裂痕。
“老朽以性命担保!”
淳于越突然跪地,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,
“自机关城一役后,儒家再未……”
扶苏俯身扶起老儒生,触手处只觉对方衣袖冰凉。
竟是已被冷汗浸透!!
他心中一软,语气缓和下来,
“老师可知,昨夜六弟一剑…是什么境界?”
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,转而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,
“将此物交给伏念先生,就说……是本公子的心意。”
玉佩上刻着“慎独”二字,边缘却有一道新鲜的裂痕。
那是昨夜赢子夜剑气冲霄时,从扶苏腰间震落的。
淳于越双手接过玉佩,忽觉重若千钧!!
他抬头时,正见扶苏望向窗外的侧脸。
月光为这位以仁厚著称的公子镀上一层银辉,却照不亮他眼底那抹深沉的忧虑。
“公子在怕什么?”
老儒生忍不住问道。
扶苏指尖轻抚窗棂,那里有道细如发丝的剑痕。
是昨夜咸阳城飞溅的碎石所留。
他忽然想起儿时那个总躲在角落的六弟,如今竟已…成了如此气候。
“怕?”
扶苏苦笑摇头,
“本公子是怕老师……不知何为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