埃内斯特·勒南看到是莱昂纳尔,犹豫了一下,把想说的话收回了回去,决定先静观其变。
莱昂纳尔·索雷尔直接站到了自己的座位上,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。
“安静!请听我说!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因为居高临下,穿透了嘈杂,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,一时间竟然安静下来。
莱昂纳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直接踩着每排座椅的椅背上来到了最前排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一跃而下,站到了那位Tomson·Ku的身边。
他先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,发现他虽然是中国模样,神情、姿态却全然是个欧洲人,与自己印象里那个留着小辫子、戴着瓜皮帽的老学究全然不同,不禁有些失神。
但很快他就调整过来,转向坐席:“勒南教授,您推崇理性,我深表赞同。然而,今天在这里,我看到的是理性之光,被偏见和傲慢的乌云遮蔽了。”
没等勒南发飙反击,莱昂纳尔又转向陈季同和那个年轻人,目光诚恳而严肃:“两位先生,我敬佩你们捍卫自己民族尊严的勇气和学识!你们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与自信,令人动容。
但是,先生们,你们是否意识到——当你们在愤怒中宣称中国文明是‘早熟的巨人’,而西方只是‘学步的孩童’时;
当你们将西方的哲学、艺术成就轻蔑地一笔勾销时,只是以同样的傲慢去回击傲慢,是在用另一种形式的‘文明优劣论’,去对抗眼前的偏见。
危险啊,两位中国的绅士,你们正在滑向你们所批判的对象所处的深渊!
请记住——永远不要跟傲慢的蠢货辩论,因为他会把你拉到与他一样的层次,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!”
陈季同和Tomson·Ku懵了,一开始还以为这个法国人是站在他们这边的,没有想到马上就挨了一顿教育。
现场的索邦学生也懵了,他们原以为莱昂纳尔是在批判中国人,结果最后一句怎么听起来这么刺耳呢。
路易-阿方斯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:“你这个混蛋,你说谁是傲慢的蠢货?我要和你决斗!决斗!”
同为贵族学生的阿尔贝·德·罗昂看着路易-阿方斯气急败坏的样子,觉得既好笑又心有余悸。
埃内斯特·勒南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,黑着脸默默坐了回去。
莱昂纳尔没有理会路易-阿方斯,而是用目光扫过全场:“索邦人们!看看你们自己!看看今天这个讲堂!当一位来自遥远国度的学者,满怀诚意地分享他引以为傲的文化瑰宝时,你们回馈他的是什么?
是轻佻的模仿,是恶意的嘲讽,是以学术之名进行文化歧视!你们固守着自己有限的认知,拒绝去理解另一种伟大文明的内涵!
这难道就是伏尔泰、狄德罗教导我们的‘宽容’?你们的傲慢,源于无知!你们的歧视,源于狭隘!
陈先生的辫子固然丑陋无比,但我们的女士们那被束腰勒到变形的肋骨就好看?我们的绅士们被梅毒腐蚀出来的一口烂牙好看吗?”
陈季同:“……”
索邦的学生:“……”
双方都感觉自己被莱昂纳尔抽了一个耳光。
莱昂纳尔才不理会他们心里有多复杂:“讲座的目的,是为了分享学识,而不是展现优越感。你们的傲慢,源于无知!你们的歧视,源于狭隘!
索邦,今日是它的蒙羞日!”
莱昂纳尔的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:“真正的尊严,陈先生,Tomson,不在于证明自己比别人‘更古老’、‘更优越’;
而在于,无论面对何种偏见与不公,都能坚守文明的底线,而不是滚进粪坑里和猪猡一起打滚!”
陈季同露出了一丝愧色,而Tomson·Ku却面有不忿,但也没有出言反驳。
莱昂纳尔的声音仍然在礼堂里回荡:“同样,真正的理性与文明,勒南教授,诸位同学,在于承认自身的局限,对不同文明怀有最基本的尊重和求知欲!
如果索邦丢失了这份精神,那么它引以为傲的‘知识与理性’,也不过是一句空话!”
接着他转向路易-阿方斯:“蒙费朗先生,听说你也要参加周末的「诗会」?”
路易-阿方斯脸上还带着余怒未消的病态红色,闻言哼了一声:“不仅我会参加,我的父亲也将在「诗会」上致辞。不要以为发表了一篇小说就成为大人物了,莱昂纳尔·索雷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