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舟穿过第七重雨幕时,林霄睁开了眼睛。
船头青灯不知何时已转为幽蓝,灯焰在潮湿的空气中凝成剑形,不时迸出几颗火星。这些火星并不坠落,而是悬浮在船舱内,组成一幅微缩的星图——正是天阙遗址的方位图。
林霄伸手触碰一颗赤红星子,指尖传来灼痛感。星子突然膨胀,化作拳头大的火球,映照出他手臂上蔓延的金红色纹路。这些纹路如同活物,自心口剑印处延伸,现已覆盖半边胸膛,在皮肤下缓缓流动,像是熔岩在冰川下寻找突破口。
"第三天了..."
林霄望向舷窗外。雨势渐歇,江面升起浓雾,将灵舟包裹成茧。雾气中有莹绿光点游动,时而聚成鱼形,时而散作流萤。这是坠龙江特有的"灵瞑雾",传说含有上古龙族的残念,修士触之易生幻象。
无名剑横于膝前,剑身结了一层薄霜。林霄每次呼吸,霜花就随之舒展或收缩,仿佛剑也有了生命。自从离开林家,他尝试用剑冢英灵传授的"葬剑诀"压制血脉反噬,却发现每压制一分,剑脉的反扑就凶猛十倍。
船板突然传来规律的叩击声。林霄并指一划,舱门无声开启,涌入的水雾在门槛处凝成个人形轮廓。这是大长老安排的船灵"雾奴",由三百年前某位林家剑修坐化后的剑气所化。
"主人,前方三十里有杀气。"雾奴的声音像是无数水滴碰撞,"三股,与星盘所示吻合。"
林霄眉心微蹙。幽冥三使来得比他预计的更快。指尖轻叩剑鞘,一缕金芒没入雾奴体内:"引他们去沉剑湾。"
雾奴躬身消散。林霄起身走到船尾,掀开地板上隐藏的暗格。格中静静躺着九柄小剑,每柄仅三寸长,剑身铭刻着不同的星象图案。这是林家秘传的"星芒剑阵",需以血脉为引,一旦激发可斩元婴。
他取出一柄刻着"贪狼"的小剑,在掌心轻轻一划。鲜血渗入剑纹,小剑顿时亮起凶戾的红光。当第九柄"破军剑"也饮饱鲜血后,林霄突然皱眉——掌心伤口流出的血,竟带着细碎的金色光点。
"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么..."
金血是剑脉反噬进入新阶段的标志。林霄闭目内视,发现心脏表面的裂纹已蔓延至心室,每次跳动都泵出少量金血,与原本的血液混合。这种改变带来前所未有的力量感,仿佛举手投足就能劈开山岳,但代价是识海不断受到某种古老意志的侵蚀。
灵舟突然剧烈摇晃。窗外雾气转为铁灰色,隐约有雷鸣般的闷响从水底传来。林霄推开舱门,发现江面竟在沸腾,无数气泡炸开时释放出刺鼻的硫磺味。
"沉剑湾到了。"雾奴的声音从桅杆上传来,"水下有东西醒了。"
林霄踏浪而立,无名剑悬在身侧。沉剑湾是坠龙江最险恶的河段,江底堆积着千百年来无数修士遗落的兵刃。传说有条渡劫失败的蛟龙在此陨落,龙魂与残剑怨气结合,形成了特殊的"剑煞"。
江水突然向两侧分开,露出布满剑骸的河床。那些锈蚀的刀剑诡异地颤动起来,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一道黑影从剑冢深处升起,初时细如发丝,转眼已粗如巨蟒——那是浓缩到实质的剑煞,表面浮动着无数痛苦的人脸。
"人类...血..."剑煞发出黏腻的低语,"好香的血..."
林霄心口剑印骤然发烫。他意识到剑煞是被自己血液中的天阙剑脉吸引而来。未及反应,剑煞已分化万千,如暴雨般袭来。每道煞气都带着不同的剑意,有的凌厉,有的阴毒,更有甚者蕴含着疯癫的杀戮欲望。
无名剑自动护主,划出圆弧剑幕。煞气与剑幕相撞,爆出连绵不绝的火星。林霄趁机并指抹过剑锋,一串血珠飞溅而出,在空中凝成繁复的符纹。
"天阙九式第四式,千嶂。"
血符炸开的瞬间,江面上陡然升起数百道水墙。每道水墙都蕴含着不同的剑意,或如高山仰止,或似幽谷险峻。剑煞撞上水墙,就像飞蛾扑火,在消逝前发出凄厉的尖啸。
然而更多的剑煞从河床涌出。林霄发现那些被击散的煞气并未消失,而是被同伴吸收,使得后来的剑煞愈发强大。最粗壮的那道已有人形轮廓,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天阙剑招的影子。
"它在学习我的剑意..."林霄瞳孔微缩。他忽然收剑入鞘,任凭一道剑煞穿透左肩。剧痛中,某种冰凉的能量顺着伤口流入经脉,与他血液中的金芒激烈交锋。
刹那间,林霄看到了剑煞的本质——那是无数破碎剑修的执念,混杂着龙族的怨气。它们在感应到天阙剑脉的高贵气息后,本能地想要吞噬,又因位阶压制而恐惧颤抖。
"原来如此。"林霄任由鲜血顺着手臂流到剑柄,"你们想要这个?"
无名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剑鸣。林霄不再压制体内剑脉,金红色纹路瞬间爬满全身。当他再次挥剑时,剑光中竟带着淡淡的龙威,江面随之凹陷出数十丈的深坑。
剑煞集体僵住,随后如朝圣者般匍匐颤抖。那人形剑煞更是直接跪拜,模糊的面容上浮现出敬畏之色。林霄感到某种古老的共鸣——陨落在此的蛟龙,生前或许与天阙剑宫有过渊源。
"为我争取半个时辰。"林霄对剑煞下令,"之后赐你们一滴真血。"
剑煞们发出欢啸,重新潜入江底。片刻后,整段江流开始逆时针旋转,形成巨大的漩涡屏障。林霄知道这阻挡不了元婴修士太久,但足够他做一件事——主动接纳剑脉反噬。
灵舟甲板上,林霄盘膝而坐。九柄星芒小剑插在周围,组成九宫剑阵。他取出天问剑残骸横置膝头,又拿出青铜残片按在心口。当两者同时接触剑印时,异变陡生。
残片上的纹路活了过来,如蚯蚓般钻入皮肤。林霄眼前一黑,意识被拉入某个奇异空间。这里没有天地之分,只有无数悬浮的剑器,从粗糙的石剑到华美的玉剑,构成了一条横贯虚空的剑之河流。
"剑道长河..."林霄明悟。这是历代剑修留下的意境显化,唯有血脉特殊者才能窥见。他尝试移动,却发现自己在河中寸步难行——九条虚幻锁链从虚空垂下,分别锁住他的四肢、躯干与眉心。
锁链上刻着古老的禁制,每当林霄运转剑脉,锁链就发出刺目红光。最粗的那条直接连接心脏,锁扣形状竟与天问剑的断口完全吻合。
"血脉枷锁..."林霄想起寒潭幻象。他尝试召唤无名剑,却引来锁链剧烈收缩。剧痛中,一个苍老的声音直接在识海响起:
"天阙血脉,非赐不可取。"
虚空突然裂开,走出一位麻衣老者。他腰间悬着柄木剑,步伐看似蹒跚,却每一步都踏在剑道长河的节点上。林霄试图看清他的脸,却发现无论如何聚焦,记忆中只留下一双如星眼眸。
"守门人?"林霄想起天问剑的警告。
老者不答,只是抬手轻点。九条锁链同时哗啦作响,林霄心脏如遭雷击,一口金血喷在最近的那条锁链上。锁链顿时冒出青烟,禁制纹路被腐蚀出细小缺口。
"原来如此..."老者终于开口,声音像是千万把剑相互摩擦,"又一个偷血贼。"
他忽然拔出木剑刺来。这一剑看似缓慢,实则封死了林霄所有退路。生死关头,林霄福至心灵,竟不再抵抗,反而主动将心口迎向剑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