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师姐,”李毅飞绕过跑道上一洼积水,“你……是打定主意要继续跟着夏老师读博了?”
顾师姐的脚步微微一顿,目光投向晨雾中渐渐显出轮廓的教学楼群:“夏老师总说,学中医,讲究‘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’。我跟在他身边抄方、整理病案,一晃三年了,越往深里钻,越觉得这潭水深。”
她说着,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,倒出两颗润喉糖,递了一颗给李毅飞,“对了,上次给你那本《叶天士医案》看得怎么样了?
里面有个治眩晕的方子,用药思路很特别,我琢磨了半宿,回头得好好跟你讨教。”两人边跑边低声讨论着医案里的遣方用药,浑然忘了时间。
直到金色的阳光爬上跑道旁梧桐树的枝梢,李毅飞才猛地感到后背一片冰凉,汗湿的运动服紧贴在皮肤上。顾师姐也气喘吁吁:“走,校门口那家汤馆,新添了生煎包,味儿正,暖暖去!”
回宿舍的路上,李毅飞习惯性地绕道经过实验楼。透过玻璃窗,能看见里面一排排培养箱的指示灯在昏暗的光线里亮着。
墙角堆着几大箱新到的实验耗材。他想起夏老师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,和她那句常挂在嘴边的话:“学医如行船,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。”
推开宿舍门,窗台又落了一层薄灰。他索性脱掉外套,卷起袖子。利落地将床单被罩扯下来塞进盆里。接着开始收拾书桌缝隙里的积尘。
阳光斜射进来,落在他刚拖完还泛着水光的地上。书架上的医书被重新码放整齐,窗台上那盆蔫了几天的绿萝也喝饱了水,灰扑扑的叶子舒展开来。
手机嗡嗡震动起来,是顾师姐的信息:“我到门口了,带了个新朋友一起。”
走出宿舍区老旧的铁门,李毅飞一眼看见顾师姐站在路边的树下,她身旁还立着个穿驼色大衣的姑娘,正低头看手机。
走近了才认出,是医学院研三的苏瑶。去年全校的学术论坛上,她那个关于“针灸对运动功能障碍干预研究”的报告,数据和结论都很扎实。
“毅飞师弟,久仰。”苏瑶抬起头,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弯了起来,“夏老师总在组会上提到你,说你读医案钻得深。”李毅飞被她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窘迫,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口袋。
汤馆里人声鼎沸,白茫茫的热气从每一张桌子上蒸腾起来,裹挟着牛肉的浓香。
顾师姐显然是熟客,对忙碌的老板喊:“三碗汤,多放香菜!”
苏瑶从包里掏出个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小包,一边打开一边说:“寒假在社区义诊,有个老太太,非说我扎针一点不疼,硬塞给我一大把她自己炒的南瓜子。”
她解开布包,露出里面红亮油润的萝卜干,“喏,我奶奶的手艺,尝尝。”
李毅飞夹起一个刚出锅的生煎包,小心翼翼地咬开薄脆的底儿,滚烫的汤汁瞬间涌出,浓郁的肉香在口腔里弥漫开。
窗外的街道车流如织,行人裹着厚重的冬装行色匆匆。就在这喧闹的背景音里,他脑海里跳出昨晚母亲发来的那条信息:“到了就好,照顾好自己。”
此刻,眼前汤碗蒸腾起的大团白雾模糊了视线,他望着对面正热烈讨论着针刺手法的顾师姐和苏瑶,一股温热的暖流,悄悄地漫过心口。
在汤馆门口分别时,顾师姐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用长尾夹仔细夹好的复印资料,塞到李毅飞手里:“喏,历代医家关于中风病机的论述要点,我按朝代理了理,你先看着,下周组会细聊。”
苏瑶则把那个装着萝卜干的蓝布包塞进他怀里:“甭客气,吃完了找我。”李毅飞抱着布包和那叠沉甸甸的纸往回走。
脚下踩过枯黄的落叶,发出干燥细碎的“沙沙”声。远处,图书馆顶上的钟楼,悠长的报时钟声穿透清冷的空气,宣告着某种新秩序的开启。
回到安静的宿舍,李毅飞先将萝卜干收进储物柜,又把资料按朝代在书桌上码好。
正午的阳光透过擦干净的玻璃窗,暖烘烘地照在摊开的《温病条辨》上。他翻开书页,里面夹着一枚去年深秋在校园捡到的银杏叶书签,叶脉清晰。
手机屏幕就在这时无声地亮了起来,是父亲的短信:“已到家。你妈又做了些饭团,明天寄出。”
窗外,早春的风掠过光秃秃的枝桠,卷着零星的、细小的雪粒,敲打在窗棂上,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李毅飞起身去关窗,目光扫过楼下。楼前那排高大的玉兰树,黝黑的枝干上,已悄悄顶起了一个个毛茸茸、灰绿色的花苞,坚实而沉默,倔强地指向天空。
他想起《黄帝内经》开篇所言:“春三月,此谓发陈。”陈旧的气息在地下分解,新生的力量在深处涌动。
新的学期,新的征程,正随着这料峭中潜藏的微温,在都市的角落,在年轻的身体里,无声而坚定地舒展开来。宿舍里很静,只有窗外风过树梢的低语。
他重新坐下,手指拂过书页上微凉的墨字,那些关于风温、春温的古老论述,字里行间,仿佛也正透出属于这个季节的、生生不息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