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,镜片后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清澈:“我就想找个地方,做点自己认为对的事,说点自己认为对的话。教育,至少在我看来,还是一片能相对纯粹地践行理念、传递价值的土壤。虽然我知道大学里也未必干净,但总归……更直接一点。我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起,他们的眼睛里有光,有未来,没那么……虚伪。”
一番话说完,包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他们都是了解陈秋铭的人,知道他看似沉稳内敛的外表下,藏着怎样一颗理想主义甚至有些偏执的心。他能说出这番话,一点也不意外。
张得民最先打破沉默,他端起酒杯:“行!不管你干什么,哥们儿都支持你!来,走一个,欢迎秋铭来到龙城,预祝陈老师桃李满天下!”
酒杯碰撞在一起,气氛重新活跃起来。
几杯酒下肚,张得民搂着陈秋铭的肩膀,压低了声音:“秋铭,龙城大学那可是我们家的产业,回头我跟我姐说一声,让她跟董校长打个招呼,在学校里多关照关照你。保证没人敢给你使绊子,评优评先、职称晋升,那都不是事儿!”
陈秋铭闻言,眉头立刻皱了起来。他轻轻挣脱开张得民的手臂,表情变得严肃:“用不着,我可不想靠你们张家的关系。”
的确,张得民这位长治集团的太子爷,得到他的帮助,自己会畅通无阻的,但倔强又自信的陈秋铭,又怎么会接受这种不劳而获的东西呢,毕竟他是最讨厌靠裙带关系上位这种事情了。
张得民盯着他看了好几秒,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,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:“你啊!还是这副臭脾气!倔得像头驴!行行行,依你依你!不说,绝对不说!就让你陈秋铭老师凭一己之力,去横扫龙城大学法律系,行了吧?”
“谢了。”陈秋铭这才露出笑容,再次举起酒杯。
话题又转向了其他方面,大家聊着各自的近况,插科打诨,笑声不断。裴广达话不多,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,偶尔才说一两句。
酒过三巡,陈秋铭似乎想起了什么,转向裴广达:“裴律师,正好你在,咨询你个专业问题。”
“嗯,你说。”裴广达放下筷子,认真起来。作为律师,他经常被朋友们咨询各种法律问题。
“造谣和诽谤,在法律上具体怎么界定?构成要件是什么?尤其是……如果是在校园环境下,管理者基于不实的信息对学生做出了处分,这种情况,被处分的学生可以如何维权?”陈秋铭问得很仔细,他想起了方圆圆那份语焉不详的处分决定,以及温宜提到她时那略带讽刺的语气和潘禹会“重点盯防”的指示。
裴广达推了推眼镜,思考了片刻,用他那种冷静、条理清晰的语言回答:“造谣,更偏向于一种行为,指捏造虚假事实并散布。而诽谤,是更正式的法律概念,属于侵害名誉权的行为。它的构成要件主要包括:第一,实施了捏造、散布某种虚假事实的行为;第二,该行为针对特定人进行;第三,必须造成了受害人社会评价降低的损害后果。校园内,如果处分是基于未经核实的确凿虚假事实做出的,并且给学生的名誉造成了实际损害,理论上是可以提起申诉甚至法律诉讼的。关键在于证据,要能证明信息的虚假性,以及管理方存在过错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学生维权,一般先走校内申诉程序,要求撤销处分。如果校内解决不了,可以寻求教育行政主管部门介入,或者走法律途径。怎么,你刚接手就碰到这种案子了?”
“还不确定,只是看到一份处分备份,觉得有点疑问,先了解一下。”陈秋铭没有多说,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。裴广达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,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造谣、什么是诽谤,也许只是罔顾事实真相胡乱给人家扣个帽子,法律系的老师不讲法,真是可悲。
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,尽管开口。”裴广达简单说道。
“谢了。”陈秋铭点点头。
聚会持续到深夜才散。离开泥屯山庄时,夜风已经带上了凉意。陈秋铭婉拒了张得民派车送他的好意,自己叫了代驾。
坐在车后座,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灯火,脑海中交替浮现出白天的种种画面:江芸的温和、潘禹会的刻板、温宜的抵触、金叶子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、教室里学生们各异的神情、还有那份沉重的处分决定……以及刚才朋友们关切的脸庞和张得民那句“我家的学校”所带来的压力。
他知道,前路绝不会平坦。但正如他对朋友们所说的那样,他厌倦了虚伪,只想遵循内心做事。这份教职,不仅是一份工作,更是一场关于理念的实践。
而他面对的,首先就是一个看似微不足道,却可能牵扯出无数隐秘的起点——那个名叫方圆圆的,眼神怯懦的女生。
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,向着市区驶去。陈秋铭闭上眼,轻轻揉了揉眉心。龙城大学的生活,以一种远超他预期的复杂姿态,正式拉开了序幕。他的“泥屯六友”是他坚实的后盾,但前方的路,需要他独自去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