墩门吱呀打开一道缝隙。
张士贵深吸一口气,独自一人快步走入。
墩内房间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血腥味。
他目光一扫,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草铺上那一道道渗血的绷带,随即才看到绷带下那个双目紧闭、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儿。
娇娥往日红润的脸颊失了所有血色,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。
萧云烟正小心地给她喂着鸡汤。
张士贵所有的疑虑、愤怒、矜持,在这一刻轰然崩塌。
这个在战场上刀劈箭射眼都不眨的铁汉,膝盖一软,竟直挺挺跪倒在女儿铺前。
颤抖的手轻轻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指,铁铸般的肩膀剧烈耸动起来。
“娇娥……爹的娇娥……”
他声音哽咽,老泪纵横:“爹糊涂……爹混蛋!”
“爹被猪油蒙了心,信了那豺狼……爹对不起你……爹差点……差点就……”
他语无伦次,痛骂着自己,粗糙的手掌想抚摸女儿的脸,又怕碰疼了她。
这一刻,他不是那个叱咤一方的防守官,也不是吸兵血的腐朽上官,只是一个心痛如绞、满怀愧疚的父亲。
良久,他猛地抬头,眼中血丝密布,对老郎中吼道:“我女儿怎么样?!能不能移动?我要立刻带她回北庄,用最好的药!”
老郎中吓得一哆嗦,连忙道:“大人,万万不可!”
“大小姐失血过多,伤势极重,心脉微弱,此刻移动,稍有颠簸便是……便是催命啊!”
“眼下只能静卧,按时用药,能否挺过去,全看天意和大小姐自身的造化了……”
张士贵如坠冰窟,猛地转头看向唐骁,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,却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希冀。
唐骁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,开口道:“张大人,老先生所言极是。”
他心下清明,即便没有郎中的话,他也会找出同样的理由。
此刻,让张娇娥留在墩内,于她性命是万全,于我等安危亦是保障。
在未得到张士贵的明确保证前,这一步绝不能退。
“大人,墩内虽简陋,却是大小姐目前最安全的容身之所。”
“大人放心,我等必竭尽全力护持。”
张士贵看着女儿奄奄一息的模样,又看看一脸恳切的老郎中,再环视这简陋却严阵以待的边墩,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。
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——为了女儿的命,必须将女儿留在这个他不久前还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方。
唐骁没有赶张士贵出墩,而是让众人离开房间,将这里留给张士贵。
一个多时辰后,墩外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和惶急的呼喊声:“大人!大人!不好了!”
这呼声凄厉,瞬间打破了墩内的沉寂,也惊动了屋内守着的张士贵。
他猛地起身,与闻声出来的唐骁对视一眼,一同快步走到墩墙上。
“讲!”
“大人,那畜生逃了,其父母棺椁竟弃于灵堂内!”
张士贵勃然大怒:“什么?这畜生连他爹娘的尸身都抛下了?!”
旁边的唐骁闻讯,脸色骤变,急声道:“大人!吴基为人子,纵是穷凶极恶,却素有孝心之名,此事人尽皆知!按常理,他纵是逃,也必先安葬父母再图其他。此刻他竟连父母棺椁都弃之不顾,仓皇潜逃……”
“这绝非寻常报复后逃窜!”
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,声音陡然沉了下去:“除非……他有更大、更急迫的报复计划,需要快速获得强大的外力支持!南边叛军路途遥远且势弱,唯一可能的方向就是——”
唐骁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他与张士贵目光猛地对上,下一刻,两人几乎是同时从喉咙深处逼出那个令人心悸的名字:
“鞑虏!”
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