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若白坐在位子上等了片刻,见厨房那边走出来一位姑娘。
远了还看不清晰,近了不由一阵恍惚。
美人痣,桃花眸,素纱遮面,身段窈窕。
这哪里像厨娘?
也不像饭馆老板啊。
这分明就是养在闺阁中的千金大小姐!
杜若白神色呆滞,愣愣地看着对方走到自己面前,那双好看的眉毛蹙起来。
“公子没有银子结账?”
杜若白脸色涨红,站起身拱手道歉,“在下并非故意,只是钱袋被扒手偷走了。”
美人没有说话,眸子淡如水地望着他,似乎在端详他话中真假。
杜若白被她看的紧张,忙扯过自己书箱,抽出一卷画轴。
“姑娘,我虽没有银子结账,但我会作画,此番进京赶考,也会作画卖银子,不知用这一卷画轴抵作饭钱如何?”
这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。
他自信自己的画一定能行。
外面识字的人不多,能写出一手好字的人固然少,懂作画的人更是难见。
他虽然字写的不怎么样,却恰好作画有一点天赋,不怕卖不出去。
江茉拿过那一卷画轴,缓缓打开。
画上是幅江南春景图。
柳丝蘸着浅绿,桃花缀在枝头,连桥下流水都透着柔劲儿,笔墨虽不算顶尖,却也看得出几分灵气。
江茉指尖轻轻扫过画纸,抬眼时,眸子里的淡漠淡了些,多了丝考量。
“画是不错。”
她将画轴卷好,话锋一转。
“不过我不需要这样一幅画,我这桃源居正缺些菜单,你既会画,可愿帮我画份菜单?”
杜若白一愣,没料到会是这个提议,忙追问:“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菜单?”
“不是寻常写菜名的纸片。”
江茉侧身指了指大堂角落那张空桌,“我要你把店里的酸辣粉、烤红薯,糖醋鱼,小酥肉,还有其他菜品都画在宣纸上。粉要画得透亮,红油要见得鲜亮,让人一看就有胃口。画好后制成一册,往后客人来了,不用我多解释,看画就知道要吃什么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你若愿意,这菜单我算你工钱。抵今日饭钱绰绰有余,剩下的银子等你画完便给你。”
杜若白眼睛一下子亮了。
这确实是个好主意!
他原本还愁进京后作画卖钱的门路,如今竟送上门来,既解了眼下的窘迫,又多一笔银子。
他忙拱手,语气都带着几分急切:“愿意!姑娘放心,我定把菜画得活灵活现,保准客人看了就想点!”
江茉见他应得干脆,嘴角微微弯了下,从柜台取来一叠裁好的宣纸和一碟新磨的墨,又让鸢尾去买作画的画料。
“材料给你备好,就用那张空桌作画。店里忙,你画的时候若要细看菜色,让青柑给你端来便是。三日之内画好,可来得及?”
“来得及!三日绰绰有余!”
杜若白忙不迭应下,双手接过宣纸,指腹触到纸页的细腻质感,连之前丢了银袋的慌乱都消散大半。
他小心将纸笔摆到角落空桌,刚要研墨,见青柑端着个黑漆托盘过来,上面放着一碟刚炸好的小酥肉。
“姑娘说你要细观菜色,总不能空对着盘子画,让你边吃边看。”
青柑放下托盘,语气比先前缓和些,“作画的菜算店里送的,你慢慢尝,千万别画走了样。”
这菜单可重要了。
她只盼这人能画的像一些,就算不像也不要太离谱,至少客人要有点菜的欲望。
杜若白看着托盘里冒着热气的小酥肉,心头一暖。
江老板竟这般细心。
小酥肉的香味飘进鼻子里,一丝一缕的,在满是饭香的大堂也格外清晰。
咕噜。
他咽了口口水,将视线挪向别处。
颜料还没送来呢,再等等吧。
毕竟是让他当参考作画的,又不是给他吃的。
他又等了片刻,鸢尾还没回来,小酥肉的香味似乎更浓了。
杜若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,目光总忍不住往那碟小酥肉上飘。
金黄的酥皮泛着油光,边缘还沾着几粒白芝麻,热气裹着肉香钻鼻腔,勾得他胃里又开始泛馋。
方才那碗酸辣粉吃了个底朝天,明明已经饱了,不知为何现在还是想吃。
他咽了口口水,心里反复劝自己。
这是用来观色的,不能动。
可……
就尝一块,只尝一块,记准了外皮的脆劲和内里的肉香,才能画得更真。
这般纠结着,他终于没忍住,伸手捏了块最小的酥肉。
指尖碰到外皮,觉出几分温热的脆感,轻轻一咬。
咔嚓咔嚓。
酥皮簌簌落在舌尖,带着淡淡的椒香。
内里的肉条紧实不柴,还裹着鲜美的肉汁,嚼起来又香又嫩,咽下去唇齿间还留着股油润的香。
“真香……”他下意识喃喃。
有了第一块,就再也停不住嘴。
他又捏起一块,这次特意细嚼慢品。
不知不觉间,半碟酥肉已下了肚,他才猛然回神,看着空了大半的碟子,脸颊瞬间涨红。
“糟了,光顾着吃,倒忘了是来观色的。”
杜若白慌忙放下手,正想找青柑再要一份参考,却见鸢尾提着画料回来,身后还跟着江茉。
他更慌了,忙站起身,手足无措地指着碟子。
“江老板,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,这酥肉实在太香,我没忍住……”
江茉扫了眼碟子,又看他窘迫得耳根都红了,嘴角藏着丝笑意,语气却依旧平和。
“本就是让你边吃边看的,吃了才好记清味道,画出来的画才够勾人。”
她转头对鸢尾说,“再让厨房炸一盘来,顺便把酸辣粉烤红薯也各端一份,让这位公子好好细品。”
今日这些菜品最多,旁的菜就放在明日后日吧,总不急于一时。
杜若白愣在原地,看着江茉转身回厨房的背影,又看了眼鸢尾去传菜的身影,再低头瞧瞧手里沾着的油点。
这桃源居的烟火气,真的比他画过的任何江南春景都要暖。
他一下来了灵感,屏气凝神提笔作画,在雪白的宣纸上勾勒出小酥肉的形状。
待轮廓定了,一点点晕染酥皮的色泽。
边缘微深,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焦香,中间则浅淡透亮,透着内里肉汁的油润。
下面四四方方整齐的油纸,呈现在青花瓷盘上。
乍一看,竟与眼前桌上这一盘小酥肉相差无几。
有食客路过瞧见,顺嘴夸了他一句。
杜若白不好意思地笑:“画作毕竟是画作,和江老板做的小酥肉还是不能比。”
画是死物,小酥肉却是活的。
这是杜若白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画没有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