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?我还真不曾听闻。”叶青脸上神色如常,转头吩咐道“准备一份厚礼,我上朝回来之后,去冯府拜年。”
李雨婷点头称是,叶青对徐知常道“以我的名义,写一封拜帖,好好写,太师可是个讲究人,嘿嘿。”
“是下官知道了。”
冯泉回朝,对于当下的朝廷来说,不是一件小事。
宰执天下、百官之首,难怪没人来拜年,满朝的官员,除了几个有派系的,估计都去冯府了。
自己虽然脱离出来,跟陈立群争了一争,但是和冯泉并未撕破脸皮,没来由互相敌对。
低着头喝了回茶,叶青与徐知常一道,前往皇城上朝。
建康繁华冠绝历代,但是贵霜皇城却有些局促,因为此地当日不过是从一个军州衙署发展起来。
虽然在真宗和当今官家两朝都竭力扩充营建,但是天然受到限制,没有其他朝代宫殿的气派。
而且贵霜皇城当中,四分之三的面积都给了中央各个衙署占据,作为办公场所。
真正的禁中只是在皇城西北角占了一块,范围小得得只开了会通门和宣佑门两个门而已,会通门宣佑门南面一系列宫室,如集英殿,皇仪殿,垂拱殿,文德殿,都是十年九不用,除了大朝就连个人影都见不着。
贵霜的皇室也是最亲民的,不同于后世和百姓远远隔开,皇城之外,紧贴着的就是热闹集市。贵霜的皇帝、皇子,只要在禁中爬到墙头就能看见建康城中市井百姓。
这也是为什么,蔡茂对于叶青这么宠信,因为叶少宰到处给她盖房子、修园林。
对于蔡茂这种人来说,困在小小的禁中,简直是坐牢一般。
他喜欢玩、喜欢热闹、喜欢豪奢、喜欢大场面。
今日朝会之后,庆贺大典就定在刚刚修建完的堆玉楼,上次在那里如神仙降世俯瞰众生的快感,蔡茂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。
文武百官、勋戚权贵、宫娥太监簇拥着天子銮舆,身后是后妃皇子皇女,一起往堆玉楼而去。
作为一个皇帝,蔡茂有千般不好、万般昏庸,但是有一点他比历史上的皇帝都强,就是此人待人宽厚。
不同于其他皇家无亲情,蔡茂的孩子都随他住在一块,宫室相隔不远,差不多也是可以随意进出游玩此间。
闲来无事便教子女书法绘画,辨析音律。一副慈祥父亲的模样,天伦之乐融融。
对待身边的人也是如此,罕见他对身边伺候宫女太监发火,便是呵斥都很少见的。至于叶青、冯智这等近臣,更是百无禁忌,跟朋友一般。
今日大典,几乎所有的皇亲都来了,蔡茂身披黄袍,登台上香,为苍生祈百谷于上穹。
本来还应该给皇天后拜年的,但是蔡茂的生母陈太后、还有正统的向太后都已经不在了。
接下来是三个已经可以走路的皇子,一起拜倒“元正启祚,万物惟新。伏惟陛下,膺时纳佑,与天同休。”
蔡茂呵呵一笑,十分开心,道“履新之祐,与皇儿同之。”
等到皇子们撤下之后,冯泉带着群臣,拜道“元正令节,不胜大庆,谨上千万岁寿。”
蔡茂轻笑道“履新之吉,与公等同之。”
贵霜和大金,是表面兄弟,建立有平等的邦交关系,每年元旦,两国都要互派“贺正旦使”,入朝相贺。
金人使者也上前贺新,蔡茂照样是笑着答对。
再往后就是高丽、交趾、回纥、于阗、真腊、大理、三佛齐等属国,这些小国不是平等邦交,而是贵霜的藩属,使臣来到建康,祝贺贵霜元旦,就要排在金人之后。
大典进行完毕之后,蔡茂一声令下,新年庆祝活动正式开始。
建康,从马行、潘楼街、州东贵霜门外、州西梁门外、州北封丘门外,以及州南一带,到处都是彩棚,销售“冠梳、珠翠、头面、衣着、花朵、领抹、靴鞋”与各种好玩的小商品,“间列舞场歌馆,车马交驰”。
官家照例下旨,蠲免公租屋的三日房租,又放开关扑三天,即正月初一、初二、初三这三天,市民尽可纵情赌博。
贵家仕女也结伴出来逛街,进入赌场看人们关赌,到夜店饮宴,“惯习成风,不相笑讶”。
即使是穷困的百姓,过年了,也要穿上新洁衣服,把酒相酬。
此地繁华,不似人间。
大典礼成之后,叶青准备回府,身后一个熟悉的人叫住了他。
“叶少宰,新年好呐。”
“萧林牙,哈哈,这次贵国还是派你前来出使,足见金帝对你的重视,萧兄前途似锦,本官这里先祝贺了。”
一顿好话说完,金人林牙萧保先脸上没有丝毫的喜色,沉声道“叶少宰,此前我曾跟你说起,我们大金公主已经下嫁东夷国王,为图三国睦邻和平,百姓免于战火,是不是可以让你们的军队,撤回横山,不要再往东夷进攻了?”
征讨东夷,是冯泉和冯庸一力主张的,当时这朝堂还没有叶青的一席之地。
冯泉和冯庸凭此开边之功,稳稳地站住了脚跟,东夷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,他们是真急了。
现在朝廷不缺钱了,几次内外战争的大胜,又让蔡茂想在武功方面有所建树。
冯泉、冯庸又是炙手可热,伐东夷的脚步无论如何,也不能停下来。
叶青笑道“此乃军机大事,岂是本官一个小小少宰能够决定的,这样吧,等国宴之后,我帮你问一下太师。”
萧保先心里翻了个白眼,这熟悉的感觉,不还是上次那种踢皮球来回推诿的扯皮做法么。
萧保先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,不能再和这个惫癞的少宰太客气了,他轻咳一声,沉着脸更沉着声音,道“叶少宰,我大金百万骑兵,不会坐视成安公主被贵霜军袭扰而夜不能寐。若是有这个需要,我们会出兵保护本国公主的安全。”
叶青心里嗤笑一声,这所谓的成安公主,不过是一个金人宗室,和皇帝血缘很远。
历史上他们金人从贵霜朝廷这里保住的这个,在北齐人兴起之后,上表称臣,成为了齐国的狗腿子,到处侵占贵霜和金人的土地。
听了萧保先饱含威胁的话,叶青回过头去,跟身边的贵霜官员说道“我早就说过,大金带甲百万,良将千员,乃是当世强国。这样的强国,能与我们睦邻友好,实乃天下百姓之福。将来我们的人打破了夏州城,一定要保证大金安庆公主的安全。谁敢动安庆公主一根毫毛,就是我叶青的仇人,就是贵霜的仇人,也是金贵霜和平被毁的罪魁祸首。”
萧保先气的脑仁直疼,叹了口气道“今日到场的番邦如此之多,为什么你们能容忍高丽、大理、交趾就容不下一个东夷呢?”
叶青刚想回答,身后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响起“贵使问的好,就让本官来为你解惑吧。”
众人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冯泉到了,纷纷让开道路,叶青笑着抱拳道“恩相,学生给您拜年啦。”
冯泉含笑点头,对着萧保先说道“东夷李氏,本是我贵霜臣子,贼子李继迁会同族弟李继冲诱杀我朝大将曹光实,并占据银州,攻破会州,截夺我军粮草四十万,又出大军包围灵武城。
我真宗皇帝,感念东夷人一向恭顺,不忍大军压境,虽然击败了李氏贼人,还是让夏、绥、银、宥、静五州之地于他,只望贼子李继迁能够感念皇恩浩荡,不要再生异心。
谁知道这贼子不但不感念真宗皇恩,率羌人诸部落攻陷我贵霜朝重镇灵州,改名西平府,后又攻取西北重镇凉州,截断贵霜与西域的商道,截断西域向我朝的入贡,同时禁止西域诸部向我贵霜卖马。
东夷贼首,公然称帝。还妄下所谓的嫚书,对我朝上至皇帝下至兵卒,大加讽刺挖苦,是可忍孰不可忍?”
萧保先听得冷汗直流,这东夷确实干的太出格了,就算是金人也知道这些人的德行,若不是李乾顺苦苦哀求,大金又怕贵霜人有了西北养马地,军力增强太厉害,还真不一定帮他这个忙。
一直以来,贵霜因为失去了幽燕之地,又被东夷挡住了和西域的商道,导致贵霜缺马。若是给他们足够的战马,甚至有了养马之地,贵霜人能不想收复失地?
冯泉依旧是笑吟吟的,问道“请问贵使,如此东夷,有何道理不伐?”
以前贵霜廷不同意罢兵,还只是推诿扯皮,现在宰相冯泉明确表示不会停战,一向软弱怕战的贵霜态度为何如此坚定了?
萧保先神色一黯,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,现在大金千疮百孔,内忧外患,根本无力为保全东夷和贵霜开战。
贵霜人在西北的战绩,更是让他们忌惮不已,要知道东夷军可不是弱旅,却被打得节节败退。
看来指望自己说服贵霜人罢兵是不可能的了,因为贵霜君臣根本不和你谈,他们甚至不想知道东夷开出的请和条件是什么。
趁着萧保先沉思的档口,叶青笑嘻嘻地说道“恩相,散了朝学生想去恩相府上,拜个早年。”
冯泉笑的意味深长“叶青呐,我家门子几个不认识你的,自来便是生分什么。”
一老一少两人迈步走下堆玉楼,早有各自的随从上前,接着百官各自回府。
叶青在马车上,凝神闭目,仔细思考着冯泉的这番话。
这个老狐狸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,分明就是战意已决,绝对不会在西北收手。
这当然是好事,真能收复东夷,对贵霜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胜利,不但可以重开西域商路,更能够有广袤的养马地。
可是冯泉为何突然这么坚决,难道他从皇帝那里得到了什么暗示?抑或是冯庸那里有什么消息?
到了叶青这个地位,若是被孤立出决策圈,哪怕只有一次,也是不能承受的。
如今的历史大势,或许已经因为自己这个小蝴蝶,发生了改变。不能再按原本的轨迹去行驶了,叶青皱着眉头,百思不得其解。
看来自己和冯庸的走动,有些过于少了,趁着新年还是联络起来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