贵霜将士无不惊诧,东夷人被按着打了这么久,竟然一到兴庆府下,就敢出城厮杀了。
远处的冯庸脸色阴晴不定,不住地问道:“乌斯人怎么还没开打?”
大地颤抖,蹄声如雷。
乌斯人终于到了,却不是按照原本的约定攻打城东,他们骑着马挥舞着刀,直奔贵霜军而来。
烟尘弥漫,天地变色,狠狠的碰撞下,人仰马翻,惨号连天。
镇西军无愧强军称号,临变不溃,结阵迎敌。
东夷贼和乌斯都是骑兵,冲击力极强,从两边以半月弧的阵势推进,将贵霜兵马赶出了城郊。
尸横遍野,遍地狼藉。
前面的贵霜军自知必死,半步也不后退,用血肉之躯为身后的弟兄赢来撤退的时间和空间。
贵霜儿涌热的血水再一次渗透了兴庆府城郊,草木饱尝久违的腥膻,大军后退十里,依仗地势再次结寨。
贵霜军围城之际,邀乌斯助战,谁知道战至酣时,乌斯人倒戈一击!
没有哪个主将,可以轻易下达从敌国都城下撤兵的命令,冯庸也不例外。
他像是个红了眼的赌徒,目光从众将脸上一一扫过,沉声说道:“当今之际,别无他法,要想扭转颓势,唯有全力攻城!”
杨忠信蹭地一下站了起来,不敢置信地道:“全力攻城?制使还没看出来么?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!东夷贼和乌斯早就勾结在一块,乌斯假意结盟,让我们来到兴庆府下,为的是全歼我等镇西军主力!”
东夷和贵霜朝攻守之势逆转,主要是从堡垒战术开始的。
西北地势多荒漠,多山脉,镇西军各路大军各战区之间山脉阻隔,相互支援非常困难,容易被东夷军队各个击破。
为了缩短各路大军之间的反应速度,并且设法迟滞西东夷军队的进军速度和距离,镇西军的大将创造出了“堡垒”战术。
一开始贵霜家村庄被东夷军抢了以后,村民往往会在庄外修建了一座营寨,用来作为东夷军掠夺时的藏身之处,保住一点东西或者一条命,这就是堡垒的雏形。
许多村庄都修起了类似的城寨,一旦开战这些边民也会拿着武器,助战贵霜军,不但可以保卫亲人,打胜仗了还可以用敌人的首级换一点赏赐。
这些城寨联合在一起,成了更大的城堡。
后来城堡越来越多,几个城堡连一起可以相互救援,后来胆子大了就往东夷境内修,修到后面,开始修成大的堡垒了,不但可为民众提供庇护,里面还有军需仓库可以为过路的贵霜军补给,极大的增强的镇西军的机动性。
镇西军用这个“堡垒”术围了东夷九十多年,如今东夷已经是被逼到了绝路,再不想办法过几十年就被蚕食干净了。
李乾顺竟然生出了这等胆魄,买通乌斯把贵霜军主力引诱到兴庆府,以自己的都城为饵,要绝地反盘,打碎贵霜军最后的精兵。
若是叫他诡计得逞,不但这支镇西军委矣,整个贵霜都将危在旦夕!
战局到了这个时候,情势已经明朗起来,贵霜的攻城器械还未运到,粮草仅够半个月吃的,冯制使竟然还要攻打兴庆府。
帐内诸将,神色各异,这时候一个品阶刚刚能够入帐的武将,泼韩五突然大声道:“诸位宣帅,诸位相公,东夷贼猖獗设此毒计,定然以为俺们会奔逃。他们的主力恐怕早就埋伏在沿途的路上,俺们何不趁机攻打兴庆府,强似撤退被人追着打。打下了兴庆府,东夷贼鸟所有的诡计岂不都是笑话。”
如同溺水之人,抓住了救命稻草,冯庸的心里此刻早就乱成了一团,没有丝毫的条理。
韩五的话,给了他最后一口气,强撑着安抚制置使的威势,拍案道:“国家兴衰,在此一战,言退者斩。”
杨忠信闭目沉思,暗道此时撤兵,沿途必定都是精兵埋伏,百年厮杀练就的精兵十个里活两三个也属不易。
直如此,便是逃回去,又有甚用处。眼前的小将所言,大有道理,惭愧,掌兵一生,心慌意乱之下不想竟不如一个小将看得通透...也罢,死太监把我镇西军害到这步田地,好好的局势只剩下这一丝生机。就陪他赌一把吧,赢了彪炳千秋,输了不入宗祠!
虎目睁开,所有人都看着他,杨忠信环顾满帐,刚烈决然地道:“既至绝境,当置之死地而后生,东夷贼狰狞面目已露,此番使了毒计是要赶尽杀绝。今日之事,唯战与死!”
杨忠信年近花甲,竟有如此血气之勇,俺们宁不如一个六旬老贵霜人哉?他在镇西军中的地位如同磐石,一言既出帐中无不喑服。
猛将杨可世站出一步,拧了拧护腕,道:“末将愿为先锋,反冲兴庆府。”
韩五也站了出来,此时身至绝境,他才发现自己的亢奋,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:“算俺一个!”
杨可世久负盛名,雄壮剽悍,是咬钉嚼铁的贵霜子,没想到竟然还一个名声不显的,也敢站出来再任先锋。
这一去,别人的生死不知道输赢无**断,可是就算打赢了,先锋部队十中七八也要陨落城下。
冯庸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,红着脸道:“若能侥幸得胜,某定不吝惜封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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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夷兵一击得手,兴庆府的城墙上,百官无不落泪相庆。
这些年他们被贵霜军逼得太惨了,步步蚕食咬在他们身上,啃食血肉却没有办法还击。
贵霜有钱,盖得起城寨堡垒,就算是蚕食的再慢,一百年的时间也够疼了。
李乾顺双腿颤栗,手心冒汗,晕眩感袭来差点没站住脚跟。
他在心中暗暗起誓,要将今日作为东夷的一个重要节日,年年庆贺!
自己的精兵强将都已经安排好了,早早埋伏在贵霜军回去的道路上,势必要把这支镇西军全歼在此。
一旦镇西军全覆没于此,贵霜将门户大开,自己带着乌斯人重演当年景象也不足为奇。
这贵霜的贵霜人,占据着世间最繁华富丽的中原,已经这么久了,是时候轮到我们东夷人去享受一番了。
他还在做着春秋大梦,不远处的东南方向地平线上烟尘腾起,先是一缕黑线,然后迅速向前推进,烟尘滚滚如同一条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黄龙,风驰电掣一般飞卷而来。
追击的东夷军本来都已经在富裕的贵霜军旧寨里收缴战利品了,这次的镇西军出奇的肥,逃走时营中的物资全都来不及带。
他们的任务,就是配合乌斯人在城下击溃贵霜军,他们已经做到了。
至于后续的,按照事先的安排,应该由沿途的精兵去伏击歼灭这些败军。
东夷的初春天寒地冻,兴庆府外的草原是骑兵的猎场,东夷勇士定能如当年金人一样,一路狂追把贵霜军全部斩杀干净。
马蹄的震动声传来,东夷军茫然抬头,却发现早就被击退的贵霜军竟然无视整条战线的包围圈,重新杀了回来。
东夷将领,骑在马上观瞧,来的不过几千个骑兵,随即冷笑一声道:“这些贵霜人得了失心疯,竟然主动回来送死,上马,给我杀光他们!”
杨可世状如疯魔,他手下的兵有样学样,嚎叫着冲杀过来。
微一愣神,道:“倒是群好汉,可惜生错了地方,白白送死有甚强处。”
韩五脑中清明,反应迅速,眼疾手快,手上好似有无穷的气力,浑身的劲儿都被调动了起来,提枪抡刺,所过之处波分浪裂,人仰马翻。
单论武艺,竟比正常时候强出几倍不止。
东夷军迅速反应过来,扔掉捡的战利品,拿起武器迎敌。
城头的东夷弩箭不停地射下箭雨,城中慢慢有兵马出战,一点拉上吊桥死守的打算也不曾有,毕竟只有这点骑兵,只有傻子才觉得兴庆府会有危险。
韩五的枪头已经断了,不知道插在了那个倒霉的东夷小兵的身子里,拔出万岁营上好的腰刀,刀口沉重而锋利,继续劈砍。
突然一支强弩射穿了他的肩膀,韩五躲闪不及,又被一个小兵带下马来,马上的东夷骑兵大喜,赶紧补刀要劈死这个杀疯了的贵霜将军,举刀就砍。
韩五怒吼一声,将刀横在身前护住头颈,硬硬的受了一刀,钻到了马腹下,一刀戳破了马腹。扬啼哀鸣的时候,小兵坠地被韩五一刀剁掉了脑袋。
马血腥膻温热,再加上奔跑久了,更加的烫人,倒在血里的韩五,眼前被红色的马血迷了眼,强睁开往后一看,身边人已经战死的差不多了。
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,一头闷倒在粘湿腥膻的地上,到处都是热血流出在寒冷中冒着的白气。
眼睛盍上的最后一刻,不知道是不是幻觉,他仿佛看到了贵霜军的旌旗。
终于,贵霜的主力赶到了,杀红了眼的东夷军这才发现,原来不是小股的贵霜军回来送死,而是他们全都杀回来了。
后面的乌斯人,甚至还在贵霜军的旧寨里抢夺战利品,根本没把这小股送死的悲壮骑兵放在眼里。
东夷将领们也只是慨叹了几声这些人的勇敢,却没有一个人想过,他们是不是陷阵的死士先锋。
等到大部队杀到,他们才惊慌地迎击,却发现这支贵霜军不要命一般地涌向兴庆府。
城门口全是人,有东夷人也有乌斯人,想要关门难如登天。
一个文人统帅,方寸大乱下的任性一击,竟然破解了这个死局。
兴庆府,门户大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