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北。
吴国第一道防线。
西林关寨墙之上。
俯瞰战场的荡寇将军孙秀眉头紧皱,不能置信。
明明是大吴伏兵尽出,占据了先手,明明大家都穿着同样的铁铠,戴着同样的兜鍪,拿着同样的铁刀、铁枪。
何以中了埋伏的汉军,非但维持住了一往无前之势,如今更是以一种明显不可思议的速度,把战线不断往山头压来?
不多时,刚刚在密林中设伏,出于汉军之后,结果遇上傅佥后几乎一触即溃的孙秀心腹,率溃卒沿着山道往营寨狂奔而来。
孙秀一瞬间便识出了,那倒卷而来的将旗,乃是自己心腹孙英,于是三步作两步离开寨墙。
寨堡门口。
营门打开一条小缝。
以白虎之皮斜覆铠甲的孙秀从里走出,大怒不已:
“到底怎么回事?!
“你怎么敢弃军而逃?!”
然而刚刚骂罢,孙秀神色便陡然一滞。
却见心腹爱将孙英胸前,七八个血窟窿森然可怖,透甲贯肉,一望便知,不是遇到了某位蜀军悍将,便是身陷重围,毫无招架之力。
如若不然,以孙英身上所披几乎刀枪不入、坚不可摧的重铠,世间有何人何刃能破甲如斯?
“不是让你小心行事吗?!
“为何还要行那等身先士卒的蠢事?!”
孙秀显然不是真的在问,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愤怒。
孙英脸色惨白,无有人色:
“将军…是…”
“是傅肜之子傅佥!”
“傅佥带领的精锐之师!”
“傅肜?傅佥?”孙秀一滞,思绪霎时漂回了六七年前。
当年夷陵一战,刘备已败,他随宗室大将孙桓舍弃残敌,翻山越岭一路向西,截杀刘备。
最后,竟然真的抢在刘备之前到达了马鞍山,刘备见大吴追兵竟然截住归路,大惊失色,舍众而逃,若非傅肜及麾下蜀卒舍命护主,刘备势必要被他与孙桓生擒活捉。
而傅肜临死前那一句『何有汉将军降者』,更让他既恨且敬,久久不能忘怀。
如今,那傅肜之子…竟也已经长大,可以独当一面了吗?
一念至此,他再次移目看向孙英胸前那几个骇人心目的血窟窿,心道难怪大吴一溃至此,原来是傅肜之子复仇来了吗?
“走,先回寨!”孙秀没有再多作他想,拉着心腹便要回寨,然而那孙英却是站定不动了。
孙秀返身,投去疑惑之色。
却见孙英身形萎靡,呼吸间上气不接下气,赫然已是奄奄一息。
“将军。
“我…我并没有身先士卒。
“是将士们…将士们仅仅几个照面的工夫就被蜀军打得大溃,欲往山上溃逃。
“我与亲军持弓弩刀斧在后军督战,连杀二三十人,都不能止。
“将士们见前有追兵,后又有我督战,最后…最后慌不择路往密林里四散奔逃。
“我欲稳住军心战线…挽回败局…不得不带亲军冲到最前,然而不曾想…
“不曾想…我仗着重铠,以为刀枪不入,便陷入敌围,不曾想蜀人的刀兵…蜀人的刀兵简直削铁如泥,破甲如纸。
“将军,务必小心啊!”
那吴将孙英言罢,奋尽最后气力把将纛往地上一插,一撒手,重重往后倾倒。
轰然一声。
烟尘四起。
孙秀看着地上尸体,错愕不已。
削铁如泥,破甲如纸?
再顺势往山下望去。
却见数十身披大吴甲胄的将士在前,且战且逃,显然是掩护孙英撤走的亲兵。
这些溃卒身后,数以百计的蜀军正循着他们的足迹,浩浩荡荡向西林关杀来。
孙秀双目圆瞪。
目光先是越过追击而来的汉军将士,望向大江上流,复又低头看了一眼脚底下孙英的尸体,最终恨恨咬牙做出决断:“撤!”
没办法。
敌情不明。
孙英适才所说的削铁如泥、破甲如纸,实在有些骇人,他摸不清蜀军到底是只有几十百来把这样的神兵利器,还是说全军都装备上了。
真若全军装备。
那留下来岂不是送死?!
他这座西林关也就三千人戍守。
如今一个照面便折损半数有余。
剩下这一半人,不用想也知,哪里还会有什么战心战意?!
来人…又是傅肜之子。
倘若再坚守下去,只怕他也要折损在此。
一座关卡而已。
犯不着舍了自己的性命。
作为汉吴二国边境的巫关,并非只是巫县一座孤城与两道铁索关,而是两道分列大江南北,纵深近二十里的山脊长城。
自巫县县城西门起,一路向西,地势陡然拔高。
密布虎豹蛇虫的崇山峻岭、原始森林就是天然屏障,仅可通一车的泥泞小道蜿蜒其间,可谓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。
汉军若欲叩关,必先踏过这十几二十里间的七八座关隘。
虽然因材料、粮食转运维艰、成本过高等诸多原因,大吴无法在这二十里纵深内筑就连绵高城。
但所谓困难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
不能筑城,便凿山为墙,削峰为堡。
自西林关至巫县二十里之间的崖壁上,凿出暗堡无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