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姐儿闭着眼睛暗自思量一番,道:“老太太既发了话儿,我总不好扭了老太太的意。你回头儿往探丫头处走一趟,定下秋桐姨娘份例,一应用度不可短缺。”
平儿没吭声,就见凤姐儿冷笑道:“有一就有二,那秋桐蛮横跋扈,留着,说不得将来还有大用呢。”
平儿这才应下,紧忙往后头去寻探春,自不多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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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堂茅舍。
陈斯远甫一入内,便有小丫鬟芸香纠缠上来,叫嚷着道:“大爷大爷,二奶奶发了火儿,二爷灰溜溜卷了铺盖去了书房呢。”
“嗯,应有之意。”
陈斯远负手而行,才至院儿中,便有管事儿的送来银霜炭。陈斯远扫量一眼,见红玉答对了两句,管事儿的就紧忙去了。
他略略蹙眉,不由得纳罕道:“不收银子了?”
红玉回身过来扯了陈斯远的胳膊道:“大爷不知,三姑娘治家极严,前两日库房的管事儿收了四姑娘的银子,转头儿就被三姑娘打了板子。如今阖府上下噤若寒蝉,哪儿还敢乱收好处?”
陈斯远笑道:“还是三妹妹爽利。”
红玉道:“就是……三姑娘的手段太过刚强,惹得不少人都不满,只怕来日定要吃亏的。”
陈斯远道:“三妹妹早知自个儿管不了多少时日,与其虚与委蛇,莫不如大刀阔斧整治一番呢。”
“也是。”
见红玉点头,陈斯远便与她跟湘云交代道:“你们得空也帮衬帮衬,若是知道了什么,尽管去告知三妹妹,免得她吃了亏。”
红玉应下,芸香则眼珠乱转,想着来日立了功劳会不会得赏赐了。
这丫头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,陈斯远忍不住一指头戳在芸香眉心,教训道:“办得好有赏。”
芸香捂着头欢喜道:“知道了,大爷就擎好儿吧!”
说罢仓促一福,随即转身蹦蹦跳跳而去。
红玉简直没眼儿瞧,心道芸香这丫头彻底养废了。好好的姑娘家成了包打听,来日如何好找婆家?
陈斯远挪步进得内中,心下又想起贾琏外书房情形。暗忖,看来这偷情是刺激不到贾赦那个老货了,须得另外想个法子才好。
这男子在世,所求不过三样,权、色、财。第二样不好用,第一样……陈斯远如今还没那么大本事,那便只好放在财字身上。
正好儿先前得了燕平王府的信儿,那鱼腥草素果然有用,如今小郡主业已大好。陈斯远手头能赚钱的营生又多了一门。干脆回头儿放出风声去,让贾赦那老货自个儿上钩才好。
正思量间,忽而听得外间婆子叫门。红玉匆匆而去,又快步而回,与陈斯远道:“大爷,新宅来了信儿,说是晴雯烧得厉害,三姨娘请大爷回去瞧瞧。”
“嗯?怎么病了?”陈斯远心下一紧,紧忙起身穿戴齐整,跑去前头取了马匹,不一刻便到了自家新宅。
翻身下马,早有仆役来迎,陈斯远快步而行,问道:“晴雯如何了?”
仪门的婆子来迎,道:“不大好,已请了鹤年堂丁郎中,服了两副药也没见效用。”
此时尤二姐、尤三姐姊妹两个已然来迎,陈斯远又问道:“前几日还好好儿的,怎么就病了?”
尤三姐冷冷瞥了尤二姐一眼,道:“也不知那个没起子的,趁着晴雯在侧花园里没防备,一把将她推进了水中。亏得这会子池子浅,不然只怕就要出人命了!”
陈斯远猛的驻足,先是看了尤三姐一眼,又扭头去看尤二姐。
尤二姐唬得顿时脸色大变,叫屈道:“老爷也怀疑我?这家中谁不知晴雯是老爷的心尖尖,便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害了她去。”
陈斯远没言语,扭头与尤三姐道:“事后没查查?”
“查了,只是哥哥也知,这新宅里人手少,出事儿那会子园子里就两个洒扫婆子,离得远也不曾瞧见什么。过后听见晴雯呼救,还是她们将晴雯给捞出来的呢。
晴雯沾了一身冷水,回自个儿房里还没事儿,不想昨儿个夜里就高热不退。我一早儿请了丁郎中来,服用过两副药也不见好。”
陈斯远点了春熙吩咐道:“我来得及,忘了拿东西,你去荣国府一趟,寻红玉拿一些鱼腥草素来。”
春熙应下,紧忙往外头而去。
陈斯远大步流星往耳房而去,道:“既然人手少,妹妹就多雇请几个,左右咱们也不缺那几两银子。”
尤三姐儿道:“好,后头儿我便寻人牙子来。”
陈斯远到得耳房里,便见曲嬷嬷抱着鸾儿,晴雯躺在炕上,一张俏脸儿红扑扑的,额上敷着打湿了的帕子,朱唇干涩,满脸病容。
陈斯远快步到得近前,探手一摸,便觉晴雯的小手滚烫。
晴雯被惊动,惺忪着睁开眼,见来的是陈斯远,立时要撑起身来。陈斯远紧忙将她按住,道:“病成这个样儿了,你就别逞强了。”
晴雯勉强笑着嗔怪道:“我不过有些发热而已,大爷也不用特意过来。别,别把病气过给大爷了。”
尤三姐瘪瘪嘴,心下略略吃味,干脆扯了尤二姐离去。
鸾儿被旁的丫鬟引走,曲嬷嬷短了水来,陈斯远温言道:“我如今可没当初那般单弱了。昨儿个……可瞧见是谁推你下水的?”
晴雯摇摇头,道:“没瞧见,池子里满是淤泥,我拔不出脚,转不了身。等被捞起来,那人早就没影儿了。”
陈斯远恼道:“好好儿的家宅,怎么出了这等歹人?回头儿我让三姐儿仔细查查,定要给你个交代。”
晴雯点头道:“是不能放过,今儿个能推我,明儿个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儿呢。别让我逮到,不然定要她好看!”
曲嬷嬷打湿了帕子,要过来给晴雯擦拭,陈斯远顺手接过,道:“这里不用嬷嬷,我来就行了。”
曲嬷嬷道:“要我说,也是姨娘自个儿作的,白日里落了水,夜里好生发发汗就是了,偏要熬夜给老爷裁披风。”
陈斯远愕然道:“你都落水了,还不老实?”
晴雯嗔怪着瞧了曲嬷嬷一眼,瘪嘴道:“就差几针的事儿,我也没想到反倒让自个儿病了。”
陈斯远哭笑不得,拿了帕子给晴雯仔细擦拭俏脸儿、脖颈。
那曲嬷嬷瞧了几眼,继而扭身掩口而笑,悄然离去。
眼见陈斯远给自个儿擦拭过手心,又擦足心,晴雯虽还病着,心下却十分熨帖。这等事,向来是当丫鬟的做的,哪儿有主子反过来这般伺候丫鬟的。
若是换了红玉等,只怕定要推拒了。偏晴雯从来没拿自个儿当丫鬟,心高气傲之下,便理所当然任凭陈斯远伺候起来。
待擦拭过了,陈斯远便见晴雯正笑着瞧自个儿。
陈斯远探手一指头点在晴雯鼻尖,道:“还笑,这会子寻常风寒都能要人命呢。”
晴雯嬉笑道:“我不怕,能得大爷伺候我一回,我这会子便是死了也值了。”
“少浑说,你才多大年纪?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,少说那些要死要活的浑话。”
晴雯便笑着不说话了。
过得半晌,春熙取了鱼腥草素回来,陈斯远扶起晴雯来,喂其吃了一羹匙。又哄了晴雯半晌,晴雯扯着陈斯远的胳膊,这才睡了过去。
待晴雯消停下来,陈斯远这才抽出胳膊,往后楼而去。
上楼时便听见尤氏姊妹两个正吵着呢,三姐儿笃定此番定是尤二姐的手段,尤二姐叫嚷道:“我?指使人推晴雯?她再怎么样也是丫头出身,我要推也是推你,推她作甚?妹妹与其有心怀疑我,莫不如想想是不是晴雯素日里得罪了人,这才遭了报复呢。”
此时陈斯远上得楼来,姊妹两个这才停下吵嚷。
陈斯远心下计较,的确如尤二姐所言,尤三姐宁愿待在外宅也不愿去陈斯远房里,尤二姐倒是有些心思,晴雯又是陈斯远的贴身丫鬟,尤二姐虽与晴雯不大对付,却没必要推其入水。
且那池子极浅,除非凑巧,否则根本淹不死人。这出手之人,八成不是尤二姐。
姊妹两个起身迎了陈斯远落座,尤三姐就道:“明儿个给晴雯先寻个妥帖的丫鬟来,以后有个伴儿,免得落单遭了算计。”
空口无凭,人证物证都没有,陈斯远也不愿胡乱猜测,便暂且将此事按下。只吩咐尤三姐这几日好生将家中仆妇都查一查,免得混入那起子有心之人。
此时天色已不早,陈斯远与姊妹两个用过饭,又往耳房瞧了眼晴雯,见其睡得正酣,且发热没那般严重了,这才放下心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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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夫人院儿。
王夫人瞧了个热闹回来,至晚点时分,夏金桂又来寻王夫人说话儿。
夏金桂自是得知了前头情形,心下鄙夷贾琏没起子之余,自是大失所望。夏金桂自是那等心思多的,巴不得荣国府大房彻底闹起来,先打死了贾琏,再气死了贾赦,而后找机会将贾琮与四哥儿一并害了去,如此一来,来日这爵位自然就落在二房了。
二人计较一番,王夫人不由得唏嘘道:“大老爷这回瞧着好歹有些收敛,只打了琏儿几下,余下的都打在秋桐身上了。”
夏金桂道:“依我说,也是凤姐姐太过善妒。这成亲几年了?琏二哥房里就只平儿一个妾室,我听说琏二哥一年也会不了平儿几回。也就是琏二哥是个脾气好的,换做旁人,只怕早就与凤姐姐闹开了。”
王夫人道:“谁说不是?不过这是大房的事儿,我可不好多说什么。”
夏金桂道:“太太不说,老太太也不说?”
王夫人道:“前一回老太太就数落过凤丫头几句,不过她性子要强,老太太说了也不听。”
夏金桂动了心思,道:“凤姐姐这般可不好,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,她既霸着琏二哥,如今却只生了个女儿,总不好一直这样吧?太太不如与老太太说说,让老太太说动凤姐姐,好歹往琏二哥房里再添一房妾室。”
王夫人略略蹙眉,暗忖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儿,做了又有何用?抬眼见夏金桂正笑盈盈瞧着自个儿,王夫人立时知晓自个儿会错了意。
仔细思忖半晌,方才回过味儿来。是了,凤丫头是个要强的,若只是秋桐那丫鬟就罢了,虽气恼,却能忍得住。可若送个身家清白的妾室来,那凤丫头定然气炸了。
到时候,凤丫头哪儿还有心思与自个儿斗?只怕会一门心思弄死那妾室!
如此一来,没了凤丫头使绊子,再将不听话的探春拿掉,换上性子绵软的迎春,这府中管家的事儿不就妥帖了?
王夫人想明此节,立时笑着道:“也是,我这做婶子的,总要为大房子嗣考量考量。凤丫头的确有些不像话了。”
此时周瑞家的入内,凑过来与王夫人耳语几句,惹得王夫人立时气恼不已。却是王夫人的陪房今日当差时饮了酒,正好被探春撞见,当场便打了十板子。
王夫人一拍案,咬牙道:“探丫头真真儿是胆子越来越大了!”
周瑞家的拱火道:“再怎么说,三姑娘也是养在太太房里的,纵使不是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,也不好胳膊肘朝外拐吧?”
夏金桂道:“要我说,太太早就拿定了心思,且多忍她几日又何妨?当务之急,一则是先寻个妥帖的姑娘;二则,是寻了二姐姐,总要劝说二姐姐接了管家的差事。”
王夫人是个急性子,便道:“那要不,我现下就将迎春叫来?”
夏金桂笑道:“太太,这事有先后,我看还是先将头一桩事儿办妥帖了才好。”
王夫人一琢磨也是,思量一会子,又蹙眉道:“只可惜,我也不知打哪儿寻个妥帖的姑娘来。”
不料,夏金桂却道:“太太,我倒是知道一个。长安县有个名叫张金哥的,早前嫁给了守备之子。谁知得罪了李衙内,遭了李衙内报复。那守备之子成婚不足三个月便死了,守备夫人以为张金哥不详,便将其放出家门。
张家老爷自认没了脸面,也不愿将张金哥接回家门,便干脆赶到牟尼院带发修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