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水河入海口,芦苇荡:
寒风凛冽,浑浊的黑水河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和浮冰,奔腾咆哮着汇入更加辽阔、冰冷刺骨的海域。天空阴沉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面。一片茂密的枯黄芦苇荡深处,隐藏着几条不起眼的渔船和那艘至关重要的“飞鱼号”快船。
水师都督周放的心腹校尉赵海,正焦急地站在船头,不断眺望着河岸方向。他奉周放密令,在此已等候数日,每日都提心吊胆。资溪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早已停歇,却迟迟不见人影。时间每过去一刻,希望就渺茫一分。
“校尉!看!有人!”瞭望的水手突然压低声音惊呼。
赵海精神一振,急忙拿起千里镜望去。只见对岸密林边缘,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队极其狼狈的人马!人数不多,行动迟缓,互相搀扶,许多人身上还带着绷带和血迹。队伍中间,似乎抬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形物件。为首一人,身材高大,虽然满身血污,甲胄残破,但那股如山岳般沉稳又透着无边煞气的气势,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!
“是蒋将军!快!放小船!接应!”赵海激动地下令。几条小船如同离弦之箭,迅速划向对岸。
当蒋啸霆踏上“飞鱼号”坚实的甲板时,紧绷了数月的神经,才略微松弛了一丝。脚下不再是随时可能崩塌的资溪土地,而是代表着未知生机的海水。
“蒋将军!末将奉周都督密令,在此恭候多时!”赵海单膝跪地,声音带着敬意和难以掩饰的震撼。他看到了蒋啸霆身后那些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兵,看到了他们眼中尚未熄灭的仇恨火焰,更看到了那具被严密守护的、散发着寒气的棺椁。一股悲凉和敬意油然而生。
“周兄…恩义,蒋某…铭记于心。”蒋啸霆的声音依旧嘶哑,但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。他环顾四周,幸存的昭明军将士和百姓,在沧浪水兵的帮助下,正艰难地登船。两千残军,数千百姓,将几条船塞得满满当当。每个人的脸上,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迷茫恐惧。
“将军,请入舱歇息!”赵海道。
蒋啸霆摇摇头,目光投向资溪方向那渐渐被地平线吞没的、最后一点火光余烬,又望向东南方波涛汹涌的未知海域。他走到主桅杆下,抬头望着那面代表沧浪王朝的、绘着蓝色浪涛的旗帜。
“取下来。”他平静地说。
赵海一愣,不明所以,但还是示意水手照做。
蒋啸霆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物。那是一面折叠整齐的旗帜,布料粗糙,显然是临时赶制。他深吸一口气,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,亲手将它系上旗绳,然后猛地一拉!
呼啦!
一面全新的旗帜在凛冽的海风中骤然展开!
旗帜底色是深沉如夜的黑,象征着至暗时刻的悲痛与复仇的决绝!
旗帜正中,用最刺目的、仿佛由鲜血染就的赤红丝线,绣着一个笔锋如刀、力透布背的大字——昭!
在“昭”字的右下角,还有一行小一些的、同样殷红如血的楷书——明!
黑旗昭明!
旗帜猎猎作响,那巨大的“昭”字在阴沉的天幕下,如同泣血的眼眸,又像燃烧的火焰,散发着不屈的意志和滔天的恨意!船上的所有人,无论是昭明军残部还是沧浪水兵,都被这面突然升起的、充满悲怆与力量的黑旗所震撼!
蒋啸霆转身,面向甲板上所有幸存者,声音不高,却如同惊雷般在每个人心头炸响:
“从今日起,再无晟京资溪守军!”
“只有‘昭明军’!”
“这面旗,以我女‘昭’之血为底色!以无数枉死袍泽之魂为墨!”
“它所指之处,便是我等复仇之路!新生之路!”
“纵前路是刀山火海,是无尽深渊!我蒋啸霆,亦将擎此旗,踏血而行!直至…昭明之光照耀天地!”
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“龙吟”,剑锋直指东南波涛深处:
“昭明军!扬帆!起航!”
“诺!誓死追随大将军!昭明永志!!”陈锋、李参军和所有幸存将士,爆发出震天的怒吼,眼中燃烧着新的火焰!那是对领袖的绝对效忠,是对血仇的刻骨铭记,更是对那渺茫却充满力量的新生希望的狂热追随!
“飞鱼号”与其他几条船只,鼓起风帆,如同离弦之箭,载着这支满身创伤却意志如钢的队伍,载着那面泣血的黑旗“昭明”,毅然决然地驶离了岸边,冲入了波涛汹涌、前途未卜的茫茫大海!
寒风卷着咸腥的海浪,拍打着船舷。蒋啸霆独立船头,黑旗在他身后猎猎飞舞。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的、埋葬了他前半生和至亲的北方大陆,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,再无半分波澜。
资溪已烬,昭明方生。这浩瀚而凶险的沧浪之海,将是复仇之火燎原的起点,也将是“昭明”王朝艰难孕育的襁褓。女儿的血,如同最深的烙印,刻在了旗帜上,也刻在了他的灵魂里,指引着他,也鞭策着他,走向那条注定由白骨铺就、以仇敌之血染红的帝王之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