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帆集。
东海之滨,咸腥的海风裹挟着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。
目之所及,是密密麻麻、形制各异的船舶,如同巨兽的鳞片,铺满了辽阔的海湾。
破旧斑驳的渔船紧挨着流线型的高科技快艇,挂着补丁帆的木头舢板与喷涂着狰狞涂鸦的钢铁改装舰挤在一起,蒸汽机喷吐的灰白烟柱与能量引擎散发的幽蓝光晕交织升腾,形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海上丛林。
空气里混杂着鱼腥、机油、劣质烟草、廉价香水以及某种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,形成一股独属于这座法外之地的粗粝气息。
破浪号这艘刚从地狱归来的锈船,在袁天罡青竹杖引动的地脉水势推送下,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老狗,悄无声息地滑入一处偏僻的泊位。
船体与码头上包裹着废弃轮胎的桩柱摩擦,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。
岸上,几个搬运工模样的汉子懒洋洋地瞥了一眼,便失去了兴趣——在这里,比这更破烂、更邪异的船都司空见惯。
袁天罡拄着青竹杖,抱着大酒葫芦,一步三摇地率先跳下船,熟门熟路地领着众人穿过堆满锈蚀集装箱、油桶和渔网的杂乱码头区。
林默被非洲战士搀扶着,左臂的灼痛在踏入这片喧嚣之地后,似乎被某种市井的“活气”冲淡了一丝,但掌心血月烙印深处那丝悸动,却如同黑暗中窥伺的眼,并未消失。
他紧握着裹着粗布的“镇岳”,裂纹遍布的刀身隔着布传来沉凝的反馈,勉强压住内心的躁动。
张松溪真人步履沉稳,但脸色依旧苍白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形形色色、眼神或贪婪或麻木的人群。
玄苦大师合十的掌中,九颗残破菩提珠在僧袍下散发着温润微光,佛意内敛,悲悯深藏。
瓦列里沉默地跟在最后,靛蓝熊首图腾在臂膀上蛰伏,冰蓝瞳孔如扫描仪般过滤着潜在威胁。
七拐八绕,众人停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建筑前。
门脸狭窄,灰扑扑的砖墙上爬满湿滑的青苔,一块黑底金字的旧匾额斜挂着——“地听阁”。字迹遒劲,却蒙着厚厚的灰尘。
门口没有招揽生意的伙计,只有两尊石雕的谛听兽,形态古朴,眼珠处镶嵌着浑浊的晶石,似在沉睡,又似在聆听地脉深处的秘语。
袁天罡上前,青竹杖在左边谛听兽的耳朵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。
笃,笃,笃。
声音沉闷,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。谛听兽浑浊的眼珠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光晕。
吱呀——
沉重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,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、干燥药草和尘封地窖的奇异气味涌出。
门内并非想象中阴暗逼仄的店铺,而是一个向下延伸、异常宽阔的地下空间。
光线来自墙壁上镶嵌的、散发着柔和黄光的萤石,照亮了四壁直达穹顶、密密麻麻、如同蜂巢般的巨大木格。
每一个木格中,都堆放着或卷轴、或玉简、或兽皮、甚至闪烁着幽蓝光点的奇特晶体。
无数细如蛛丝、闪烁着微光的银线从这些“蜂巢”中延伸出来,汇聚到中央一座巨大的、由不知名黄褐色岩石整体雕琢而成的浑圆石台上。
石台表面并非光滑,而是天然形成无数山川河岳、星辰轨迹的浮雕,更神奇的是,这些“山川”与“星辰”的位置,竟在极其缓慢地自行流转、变幻!这便是地听阁的核心——山河盘!
石台旁,站着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衫、面容清癯、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人。
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简,目光扫过袁天罡,落在后面伤痕累累、气息各异的众人身上,尤其在林默和他裹着粗布的“镇岳”刀上停留了一瞬,眼中精光一闪,随即化为市侩的笑意。
“袁老鬼,稀客啊!这次又带了什么‘硬货’来照顾小店生意?”中年人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股金石之音。
“少废话,包三眼!”袁天罡大喇喇地走到石台旁,将青竹杖往地上一顿,震得山河盘上的“山川”都似乎微微一颤。
“赶紧的,腾出‘坤’字三号静室,最好的‘地脉温玉床’!再备上三斤‘断续草’、五两‘冰心莲’、还有…嗯…十坛‘百草烧’!记账!”他报药名如同报菜名,最后不忘加上酒。
包三眼,也就是地听阁主,嘴角抽了抽:“坤字三号?地脉温玉床?袁老鬼,你当这是你家热炕头?还有百草烧十坛?你干脆把我这地听阁搬空得了!”话虽抱怨,手上动作却不慢,指尖在石台边缘几个流转的“星辰”浮雕上快速点过。
随着他的动作,山河盘上对应的一片区域亮起柔和的黄光,几条银线从“蜂巢”中抽回,显然在安排静室。
他目光再次扫过林默等人,尤其在气息萎靡的张松溪和昏迷被瓦列里背着的清微身上顿了顿,声音压低了几分:“伤得不轻啊,看这架势…是去‘鬼岛’走了一遭?”“鬼岛”,显然是千帆集对幽灵岛的隐晦称呼。
张松溪真人上前一步,拱手道:“有劳阁主,我等确需静养。诊金药费,武当自有计较。”他不卑不亢,点明身份,既是保证也是威慑。
“武当?”包三眼眼中讶色更浓,目光在张松溪破损的道袍上掠过,又看了看玄苦大师,似乎明白了什么,脸上的市侩笑容收敛了几分,多了些郑重:“原来是张真人和玄苦大师当面,失敬。坤字三号马上就好,诸位随我来。”他不再多问,亲自引路。
坤字三号静室,位于地听阁地下深处。推开厚重的石门,一股温润厚重、带着大地母气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室内陈设古朴简单,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中央一张巨大的、通体莹白、散发着柔和温润光泽的玉床——地脉温玉床。
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淡黄色地气,如同活物般从地面渗出,萦绕在玉床周围,滋养着室内的一切。
清微道人被小心安置在玉床上。
张松溪真人取出袁天罡给的“断续膏”,配合地脉温玉床的滋养之力,亲自为他梳理经脉,温养破碎的道基。
玄苦大师盘坐于玉床旁,合十的掌中,九颗残破菩提珠在温润的地气与佛光交融下,微光明灭,裂痕处仿佛有细微的金色光点在缓慢生长,枯禅僧燃尽的佛意在此地脉节点中,汲取着大地的生机,进行着缓慢而坚定的涅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