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管还是清晨,但小小的店面里挤满了方桌条凳,人声鼎沸。
服务员托着巨大的红漆木托盘,上面层层叠叠摞着鲜红的毛肚、嫩黄的鸭肠、雪白的脑花、翠绿的莴笋尖,在狭窄的过道里灵巧穿梭,嘴里高声报着菜名,带着油滑的韵律。
“让一让!让一让!毛肚鸭肠来咯——小心油汤!”
齐云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。
桌面油腻发亮,中间一口赤铜色的九宫格老灶,炭火烧得正旺,暗红的火苗舔着锅底。
锅里,红艳艳的牛油汤底正咕嘟咕嘟剧烈翻滚,密密麻麻的花椒粒和干辣椒在沸汤中载沉载浮,释放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辛香。
厚重的牛油香裹挟着麻与辣的霸道气息,像无数只小钩子,直往人鼻孔里钻,勾得唾液腺疯狂分泌。
他点了个红汤锅底,要了份毛肚、鸭肠、黄喉、老肉片、藕片、豆芽。
跑堂的伙计麻利地端来油碟:半碗喷香的芝麻油,撒上蒜泥、葱花、香菜末,再舀一勺滚烫沸腾的原汤红油淋上去,“滋啦”一声,香气炸裂。
毛肚来了。巴掌大的叶片,灰黑粗糙的表面布满了密集的颗粒凸起,新鲜得仿佛还在颤动。
筷子夹起一片,在翻滚得最凶猛的格子汤里,七上八下。
看着那灰黑的叶片在红汤里迅速卷曲、变色,变得脆挺。
捞起,在油碟里滚一圈,送入口中。
“咔嚓!”
牙齿切下的瞬间,是惊人的脆爽!
紧接着,牛油厚重的香醇、花椒钻鼻的麻、辣椒烧灼的辣,如同三股洪流,裹挟着毛肚特有的、带着点脏器气息的鲜味,轰然在口腔里炸开!
脆、嫩、鲜、香、麻、辣,层层叠叠,汹涌澎湃,烫得人舌尖发跳,麻得嘴唇跳舞,却又让人欲罢不能!
鸭肠粉嫩,盘成一圈圈,像洁白的银丝。
下锅烫至微卷,蜷缩如花,入口极致的爽脆弹牙,带着一股独特的韧劲和鲜甜,在麻辣的洪流中杀出一条清鲜的路径。
黄喉雪白厚实,烫熟后脆韧耐嚼,吸饱了汤汁的精华,每一口都迸发出浓郁的滋味。
老肉片切得厚薄均匀,带着漂亮的肥膘,在红汤里翻滚几遭,捞出时裹着红亮的汤汁,入口软糯化渣,肥而不腻,瘦而不柴,肉香混合着锅底的霸道,是扎实的满足感。
藕片清脆,豆芽爽利,在滚烫的红汤里稍涮即熟,裹挟着麻辣滚入腹中,是荤腥盛宴里一抹清新的调剂。
齐云吃得额头见汗,鼻尖冒汗,嘴唇被辣得通红发亮,却觉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,五脏六腑都被这滚烫鲜香熨帖得服服帖帖。
窗外的冷雨,都被这沸腾的红汤和喧嚣的人声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。
他专注地涮着,吃着,感受着食物带来的、最原始也最踏实的暖意与力量。
红汤滚得正凶,毛肚鸭肠在九宫格里翻腾。
齐云吃得鼻尖冒汗,额角发亮。
窗外雨丝细密,灰蒙蒙压着街巷。
正夹起一片烫卷的毛肚,眼角瞥见街对面,人影晃动。
一个手臂吊着绷带的黄毛,被两个壮汉堵在墙角。
光头那个扬手就是一巴掌,脆响隔着玻璃都听得真。
黄毛惨叫一声,踉跄倒地。
另一个揪住他衣领,像拖条死狗,拽进了旁边一条窄巷。
齐云眉毛一挑,筷子停在半空。
那黄毛,分明是昨夜被他“醒酒”那位。
“啧,有缘。”他自语一句,声音混在火锅店的喧闹里,像丢进汤锅的一粒花椒。
随即思忖了片刻,便抹了嘴,结账。
几张油腻的票子递出去,换来几张更小的零钱。
背上帆布包,裹着长剑的报纸头露在外面。
推门,湿冷的空气裹着雨丝扑在脸上。
他踱着步子,不紧不慢,朝那巷子走去。巷子夹在两栋旧楼之间,窄得只容两人侧身。
堆着破筐烂桶,湿漉漉的杂物散发霉味。
走到深处,声音就清楚了。
拳头砸在肉上,噗噗闷响。
夹杂着喝骂:
“龟儿子!钱呢?!”
“宽…宽限两天!龙哥,两天后一定还!”
黄毛的声音带着哭腔,在地上蜷缩。
“两天?两天后就不是这个数了!
现在都拿不出,两天后你去抢银行嗦?”另一个声音粗嘎。
“我…我想到办法了!真的!”
“想到办法?老子给你想办法!”光头的声音凶起来,“两天后,再拿不出,摘你一颗腰子抵账!
到时候莫怪老子手黑!废话都省了!”
“噗!”一口浓痰啐在地上。
两人骂完,转身要走,正撞上后面立着的齐云。
雨丝落在他肩头,悄无声息。
光头一愣,眼一横:“看锤子看!滚开!莫挡道!”说着就往前走。
齐云不动。巷子窄,他堵着,两人就出不去。
光头见他不动弹,火气腾地上来,后腰一摸,“唰啦”一声,银亮的甩棍弹出,直指齐云鼻尖:“活腻了嗦?想死吱一声!老子成全你!”
齐云看着那甩棍尖,眼神有点飘。
心里转着:回来才多久?骂挨得比古代两个月加起来还多。
那边的人,无论如何,开场白好歹还能客气两句,这边倒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