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光芒的涟漪并非来自天空,而是源于大地。
整座城市仿佛一片倒悬的星海,每一扇窗,每一面玻璃幕墙,都成了一只窥探的瞳孔,瞳孔中倒映着同一个模糊而扭曲的影子。
然而,在这亿万道目光的注视下,沈默的房间却是一片纯粹的黑暗。
他静坐在黑暗的中心,闭着双眼,仿佛一座孤岛,隔绝了外界汹涌的光潮。
他没有去看窗外那诡异的城市奇景,甚至没有去想。
他的全部心神,都集中在眼睑之下,那片名为“视网膜”的战场上。
那个熟悉的倒影,那个在火场镜中出现的“教师”,正静静地悬浮在他的视觉中枢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,凝视着他。
这一次,沈默没有试图驱散它,也未曾移开自己的精神焦点。
他选择了直面。
“我是沈默。”
他在脑海中,用自己最清晰、最沉稳的声音,默念出第一句锚定语。
随着话音落下,一个具体的形象开始构建:一双戴着蓝色无菌手套的手,正精准地握着解剖刀,刀锋划过冰冷的金属托盘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那是他的手,在市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台上。
“我没有在火场。”
第二句锚定语响起。
脑海中的画面随之切换。
高大的白色书写板上,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逻辑推导公式和分子结构式,墨迹未干。
一支黑色的记号笔被他随手放在板槽上,滚落了半圈。
那是他的实验室,他推导出石碑残响能量模型的战场。
“我不曾被遗忘。”
第三句。
画面温柔下来。
童年家中那间老旧书房,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桃花心木的味道。
阳光透过百叶窗,在巨大的木质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他还是个孩子,正踮着脚,试图去够最高一层的一本天文学图册。
一遍,又一遍。
解剖台前执刀的手、实验室白板上的推导公式、童年家中书房的木质书架。
每一个意象都是他之所以为“沈默”的基石,是他用时间和经历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自我堡垒。
他终于彻底明悟,对抗那东西的战场,不在外界任何一个角落,不在任何一面镜子里,而在于“我”这个概念的定义权。
谁能定义“我”,谁就赢得了这场战争。
次日清晨,天光乍亮,城市恢复了平日的喧嚣。
那些玻璃幕墙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。
但沈默没有。
他用了一整天的时间,将自己的居所彻底改造。
所有的镜子都被拆下,用厚布包裹,堆进了储藏室。
电视屏幕、电脑显示器,乃至不锈钢水壶和光滑的门把手,全被贴上了哑光的黑色吸音材料。
窗户被厚重的遮光窗帘封死,不留一丝缝隙。
整个家,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拒绝任何光线与影像的黑色盒子。
一个绝对的认知安全区。
他启用了全新的作息与沟通规则。
每日,他只通过语音电话与苏晚萤进行必要的交流,并严令禁止任何形式的视频通话或照片传递。
他还提出了一个近乎偏执的要求:每天的物资与信息,必须由苏晚萤亲手写在一张纸条上,放置在门口。
并且,每张纸条的开头,都必须包含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“记忆密钥”。
“你曾说铜能导念。”傍晚,当他从门缝下抽出第一张纸条时,看到了这行熟悉的字迹。
这是他很久以前在分析一个与金属有关的案子时,对苏晚萤开的一个玩笑。
看到这行字,他才放心地阅读下面的内容。
这是验证,是过滤,是确保信息源头绝对纯净的防火墙。
在黑暗中,他摸索着拿起笔,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新的规则:“不看我者,不被污染;知我者,方为见证。”
几天后,林小雅再度来访。
这一次,她没有哭,只是脸色苍白,眼神空洞,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
她带来了一幅素描,画纸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。
“这是我哥哥……他自杀前,画的最后一幅画。”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,“他说……他说,画上这个人,要替你走完剩下的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