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辰蹲下身,指尖蘸了蘸滤筒出口的水——虽带些微咸,却再无灼舌的涩味,他转头对愣在一旁的赤沙城守令道:“即刻征调民夫,沿断泉湖旧址挖十条滤水渠,每五里设一座汲水站,水成后先供老弱病残。”
守令擦着冷汗欲言又止,视线却总往城西南方向飘——那里是赤沙城最大的盐商宅邸。
墨辰冷笑一声,忽然抽出腰间佩刀,刀光闪过,将身边一块盐碱石劈成两半:“本钦差奉陛下旨意巡灾,若有敢囤水囤盐、阻挠开渠者——”刀锋在阳光下映出冷光,“断泉湖的旧窖,正好当监牢。”
烬云郡的红土丘陵间,百姓还在靠挖湿泥榨水。墨辰踩着干裂的河床走过,鞋底嵌进蛛网状的裂缝里,抬头看见崖壁上有孩童正扒着石缝接露水,小胳膊细得像枯树枝。
他伸手接过孩子手中的陶罐,罐底沉着半指厚的泥沙,忽然问随行的郡丞:“烬水河上游的老林子,可是被士绅砍了换钱?”
郡丞脸色一白,去年确实有丞相府的门生牵头,将上游防风林砍作薪柴贩卖,如今植被尽毁,河床才会晒成这般模样。
墨辰盯着远处铅灰色的扬尘,忽然下令:“飞骑分出百人,沿烬水河上游插柳固沙,再调二十架‘龙骨水车’从下游低洼处汲水,先灌透河床三尺土层——记住,每架水车配两名神机营工匠,敢有人偷工减料,当场锁进车辕示众。”
当晚,他宿在郡衙破漏的偏房,听见窗外传来争执声——是本地豪族带着金银来“劳军”。
墨辰掀开帐帘,看见金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忽然抽出腰间皮鞭,鞭梢卷住金锭甩进院子里的泥坑:“本钦差来此是救人的,不是收赃的。明日起,豪族家的私井全部开放,按人头定量供水,敢藏半滴水——”
鞭梢抽在廊柱上,溅起细碎的木屑,“别怪我用这鞭子,抽开你们的地窖门。”
踏入荒泽府时,城墙上的龟裂纹路让墨辰想起寂渊苔坪的天道法则——同样是被规则碾轧的绝境,只不过眼前的“法则”,是人心的贪婪。
府尹跪地禀报时,反复念叨“荒泽无水,神仙难救”,墨辰却注意到他袖口绣着的水纹锦缎,分明是刚裁的新衫。
“去白碱荒原。”他翻身上马,在荒原上兜了三圈,终于发现地表下隐约的湿痕——那是草泽干涸后残留的地下水脉。
“挖。”他指着湿痕处,飞骑的铁锹刚落下,便有浑浊的水渗出来。府尹脸色骤变,扑通跪下:“大人饶命!此前有乡绅说挖地动了‘龙脉’,小人……小人便让人填了坑啊!”
墨辰蹲下身,指尖蹭了蹭泥土里的水草残根——这分明是半年前才被填埋的。他忽然想起清心诀里的“心境澄明”,此刻面对这被贪欲填埋的水脉,需要的何止是澄明,更是铁腕。
“传我令:即日起,荒泽府所有乡绅宅邸的围墙全部拆除,砖石用来砌储水窖;此前私吞救灾粮的账,限三日内自查自纠,否则——”
他望向远处荒芜的草泽,“就让他们去水窖里,尝尝被‘龙脉’困住的滋味。”
抵达尘渊堡时,正是第四天清晨。堡主府的“镇堡井”旁,百姓正排着长队接水,井水混着泥沙,却比往日多了些清意——原来墨辰早在三日前,便派飞骑带着“滤水竹笼”潜入堡中,将井里的淤塞物尽数捞出。
堡主缩在门后不敢露面,他却带着人走进堡中最深的储水窖,看着窖底积了半尺厚的灰——这哪里是“常年空荡”,分明是被人刻意清空,等着朝廷“救济水囊”来填。
“把堡中管事的全叫来。”
墨辰坐在窖口的石阶上,看着被押来的几个管事瑟瑟发抖,忽然笑了——比起天道威压,人心的畏威而不怀德,才是最需要治的“病”。“从今日起,堡中储水窖由神机营接管,每滴水按人头分配,敢克扣者,就扔进这空窖里饿三天。”
他掏出随身的羊皮卷,上面记着六城沿途的灾情数据,“另外,本钦差已修书给户部,将尘渊堡周边的‘尘渊’划作屯田区,待雨季来临,便引邻州河水灌田——记住,大乾的百姓,不该靠‘救济’活着,该靠自己的手,挖出活路。”
当暮色再次漫过西境时,墨辰站在尘渊堡城头,看着远处汲水器的齿轮还在转动,百姓们抱着陶罐的身影在夕阳下晃动,像极了寂渊苔坪破境时,莲花虚影映出的那道微光。
朝堂上的争执还会继续,但至少此刻,他踏过的每一寸土地,都在因这双握过刀、也握过滤筒的手,慢慢褪去旱魔的阴影——所谓钦差,从来不是扛着金牌摆威风,而是把“为百姓解难”四个字,踩进每一片干裂的土地里,揉进每一滴救命的水中。
远处传来飞骑的马蹄声,是楚怀瑾的边军送来了修缮驿站的消息。墨辰摸了摸腰间的清心诀玉简,忽然觉得比起朝堂的暗流,这西境的风沙反而更干净——只要百姓能活,他这钦差的皮鞭也好,谋略也罢,终究没白用。